菲利斯的脸皮倏红。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在他还是一条掌心大小的小银龙的时候，金宫中来了一个从人类阿斯兰王国来的吟游诗人，其貌不扬而擅长说话，他确实很喜欢听他说的故事，特别是关於勇者的冒险故事。
想起过去美好的回忆，菲利斯难得地兴致勃勃。「不知道亚斯怎样了呢？他离开龙岛时，说要去世界的边缘看世上最漂亮的阿修罗花，他答应过会送一朵给我的，不知道他找到了没有？」
路易定眼看着他，到他茫然不解的时候，才张开嘴。
「他死了，皇弟。」
「是了，人类……」菲利斯恍然醒悟过来，幽幽叹了口气。
「他说的故事真的很动听呢。」
在一条从未离开过龙岛的小龙心中，人类的故事永远那麽荒诞有趣，而人皇凯撒通常就是那些故事的主角。
他打退兽族大军，寻找宝藏，从恶龙爪下救出公主……人类的故事描述他，吟游诗人的诗篇歌颂他。
菲利斯承认曾经对这个一统七国的人族英雄抱着浓厚的兴趣，也没有忘记一千年前见到真人时的失望。
「他看上去比一千年前更老了。」他坦白地说。
身为最接近死亡的半神，他甚至能够瞧见人皇身上快将熄灭的灵魂之火。
路易呵呵两声。「人皇是难得的天才，唯一能够无限地接近神域的人类，如果再给他一千年，至少八百年，说不得他就能够踏入半神的领域。」
菲利斯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有可能吗？你真的认为创世神造的人类能够成神？」
「不！」路易乾脆果断地说完後，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重要的是，他以为自己可以。」
所以？
菲利斯听得一头雾水。
「我实在不明白你们脑子里的东西。」
如果成年就代表要活得这麽累，那还是算了吧！
他叹了口气，表示自己还是别活得这麽复杂好了，看了凯撒最後一眼，便开始环视周遭的女官。
「莎曼呢？我从昨天就找不到她了。她在哪里？」
路易顿了一顿。「她在，你迟早会见到的。」
什麽意思？
菲利斯来不及追问下去。
悠扬轻快的乐声忽然间变得庄严，金发美人从二楼慢慢步下，卷曲的金发在她头上盘成复杂的发髻，细致的蕾丝挡着她的小半张脸，蓝宝石颈链将她胸口的肌肤映得丰腴无暇，用金丝带束起的腰肢幼细不堪一折，宽大的裙摆随着婀娜的步姿像鱼尾在海底一样优雅地拖沓。
丹妮丝……
人族公主每一个优雅的踏步，都踩痛了菲利斯的心脏。
他恍恍惚惚地走前。
路易头也不抬地捉住菲利斯的手腕。「菲利斯，她不是『那个丹妮丝』。」
丹妮丝停下来，向路易行礼。「金龙皇陛下。」
「人族公主。」路易点点头。
丹妮丝垂首，双膝跪於皇座前面，龙族的侍从无声无息地捧着皇冠走近。
暗紫色的金丝绒上，已有万年历史由矮人工匠打造属於龙神皇后贝瑟芬的加冕皇冠静静倘佯，散发出庄严而尊贵的光辉。
六十一根透明的钻石尖柱环绕屹立冠顶，代表由龙族拥有的六十一个岛屿，黄金与白银打造的基座彰显神后与龙神共享的皇权，底部的蓝宝石细砂是环绕龙岛的风暴海的颜色，皇冠内部的圆环由九十九颗异形红宝石镶嵌而成，象徵永不息止的爱情烈焰。
「贝瑟芬的皇冠……我……我的皇冠……」菲利斯颤抖的声音从齿缝间迸裂而出，偏白的肌肤点起火烧似的红云，脸孔因愤怒而变色，路易一言不发，握着他的手用上更多力气，制止他前进。
时间与空气随着两兄弟的暗潮汹涌而冻结，站着的菲利斯浑身绷紧，坐着的路易沉稳带笑一动不动，捧着皇冠的侍从自然也不敢动作。
婚礼的仪式倏然中断，等着龙皇为新王后加冕的臣民面面相覻，有心促成婚事的法特着急地望向卡特尔，而卡特尔竟然在闭目养神。
对面的人皇一再用眼色示意，法特急了起来，正想越众而出，才动了一下，便发觉卡特尔的新法杖下端恰恰压住他的衣摆。
他忍不住悄声叫道。「叔父……」
卡特尔猛然睁眼盯住他，眼中射出厉光。
台上，无法动弹的菲利斯浑身散发的寒气足以令地板结冰，而路易继续一动不动地坐在皇座上。
捧着皇冠的侍从固然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呼出一下，新娘子也开始浑身发抖，纤细的身段在难以承受的屈辱中剧烈抖动。
有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中抖了好一会儿後，她忽然大幅度地动作起来。
两条雪白无暇的手臂从精致的蕾丝中伸出，美丽几近雕琢的十指以难以形容的优雅拿起皇冠，压上自己的头顶。
新娘为自己加冕！
四周发出不受控制的抽气声。
戴上后冠的丹妮丝从地上起来，掀起脸上的白色蕾丝，抬头挺胸地伫立在皇座前面。
她的胸脯因激动而起伏，唇瓣在畏怯中扭曲，双眼却笔直地瞪视坐着的路易。
她的眼睛湛蓝如海，里面满是勇气，就算是怒火中烧的菲利斯也不得从怒火中冷却下来。
他与路易抗衡的力量刚开始减弱，路易便立刻感觉得到，他瞧见菲利斯的表情後，反而更加用力地捏住菲利斯的手背。
「噢……」
菲利斯发出吃痛的低嘶，路易从皇座中起身，迎向自己的新娘。
「丹妮丝公主，愿龙神赐福予你。」路易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单手为新娘拨开被皇冠压住的一缕发丝。他笑起来的时候永远带着阳光，丹妮丝满腹的屈辱不由得转变为迷惑，看着他英无匹的脸孔，羞涩地垂下头。
人皇凯撒首先祝贺，举起酒杯的左手一直颤抖。「金龙皇陛下与皇后婚姻美满，人族与龙族友谊永固。」
娜素娅女皇紧接其後，从眼前的婚礼回想起自己女儿的她，脸色铁青地祝贺他们。「愿母树赐福这一对新婚的夫妇。」
大家纷纷鼓掌，在始起彼落的祝贺声中，不是道是谁叫了一句。「金龙皇陛下万岁，愿皇子早日诞生。」
菲利斯脸色冰冷，对着捧酒侍从勾一勾手指头。
他在万众瞩目中举起酒杯，朗声道。「愿龙神赐福予我花心的皇兄与他的第二十位皇后！祝福他短命的新娘子能在变丑变老之前生下永远不可能生下的皇子！」
他将杯中的蜜酒一饮而尽，猛然摔掉空酒杯，使劲挥开路易的手，走下台阶。
鸦雀无声，直至路易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
「宴会正式开始，请各位尽兴！」
他的说话彷佛发动了开关，本来僵硬的宾客重新振作，在欢笑中一对一对步入舞池。
根据传统，应该由龙皇与皇后跳第一支舞，作为宴会的开始，但路易很明显没有跟从传统的意思，很快便与他的新皇后落座，接受宾客轮流送上的礼物。
而一如往常，金宫的宴会多姿多采，歌舞彻夜不停，捧着美酒的侍女是川流的美景，殿内的灯光随着夜深而更璀璨耀目。
龙族向来豪放，酒醉之後一些出身显贵的巨龙已经忍不住互相嬉闹起来，斗力斗酒，男女混成一团，其他身份稍低的龙族或是半龙更加放纵，提着酒杯撩拨前来饮宴的美丽精灵，甚至与侍女半躲在柱下厮混的也为数不少。
菲利斯反常地沉默，躲在大殿的角落里，不发一言，也不做任何特别的举动。
他垂着眼睫，遮掩着黑色的眼眸，白皙的脸孔，高耸的颧骨在阴影投射下精致得彷佛没有生命的雕塑。
没有人会忘记他在一千年前做过的事，无数眼睛停驻在他身上，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但他实在太过安静，而宴会太漫长而热闹，月落星沉，就连一直跟着他的亲卫队长约翰逊也开始分心，走到旁边与那位俊美的精灵皇子喁喁私语。
路易扔下他的新皇后与几条巨龙举杯畅饮，独自坐在皇座上的丹妮丝好似是觉得疲惫了，低声与侍女吩咐几句便在遮掩下从殿後的通道离开。
异芒在菲利斯眼中飞闪，他坐着的身体晃了晃，虚实瞬间交错，站在不远处弯腰倒酒的侍女正好看见这一幕，惊讶地呀了出声。
「叫什麽叫？」另一个侍女不悦地白了她一眼，她尴尬地拉紧唇角，再看过去时只看见菲利斯木然安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