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打算要爱上他。
『老师──』
这只小猴子。
『老师！老师我把班上的联络簿收好了！在这边。』
烦死人了。
『还有啊老师，你知道八班的导师换人了吗？听说换成一个年轻正妹欸，老师要被比下去了啦──怎麽办啊。』
我没有打算要爱上他。
『可是我看过了喔，虽然比老师年轻，但还是老师比较漂亮。』
没有打算被他缠得团团转。
『身材的话──她大概只有七分，但老师你有五分喔！』
没有打算……等等。
「什麽叫她只有七分，但我有五分。」为什麽我还比较低分，文法不对啊，重点是：「为什麽我只有五分啊！」我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引来走廊学生的侧目。
『因为目测她好像七头身啊，老师你……』
「我没有那麽矮！」
『哎、老师矮矮的很不错啊，』小猴子没大没小地搓了搓我的头顶，笑眯眼说矮矮的重心比较稳，语末正经地补上一句：『这是优势。』
「什麽优势，何况我好歹也有六头身！」
不是、为什麽我堂堂一个老师要在走廊上澄清自己几头身！
『好啦，没有关系喇老师，长不高也没关系啊，健康就好。』小猴子仗着比我高，一手搭在我肩上，轻力地拍抚。
我厌恶地拨去那只手。
「我才是你老师，少用那种开导的语气跟我说话。」我瞪去一眼，由他手中抱来整叠的联络簿，叠起来高到快挡去我所有的视线。
一旁的小猴子见状搔搔耳後，笑了，爽朗地咧嘴。
『还是我来吧，老师。』他伸手上前，笑道，『我帮你捧到办公室。』
我见了是瞬间退开一步，因旧伤的缘故差点闪到腰。
咬牙，我忍住腰侧的微痛，硬是瞪眼小猴子。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挪下姿势，我下颔抵住最上层的联络簿，瞥过他一眼，禁不住催促，「要上课了，快回教室。」
他愣下，半晌又笑，温煦的微笑，动作却造反的抢过所有联络簿，吓得我霎时松手。
只见小猴子俐落地捧稳整叠簿子，率先迈步，回过头瞄我一眼。
『还是我拿吧，小芒果。』
我一滞，忽视这小子拍广告一样的回眸，厉声起来。
「不准叫我芒果！」
小猴子听了是低头嗤笑，自顾着朝办公室走去。
「真是。」
我啧声，扭眉跟上。
小猴子叫范玄，二年十五班威风凛凛的班长，在我看来仅是个十七岁的狂妄高中生。
我便是二年十五班的班导。
外语系毕业，一路过关斩将，二十七岁顺利考得执照，三十岁任教到今天方满五年，卫冕全校最矮的英文老师。
小猴子称我为芒果是有原因的，并不是我爱吃芒果，是我就叫艾雯，本名，要看我的身份证吗？上面真的写艾雯，看几次都一样──真希望不一样──与爱文芒果的爱文同音，於是从小我就被叫芒果，矮芒果、瘦芒果、芒果乾，邻居姐姐叫我小芒，国中同学叫我小果，这辈子只有一个人叫我小艾。
──潘磊。
与我同样单名，简洁俐落，他说过单名很美，艾雯也很美。
『念起来很优雅，带点甜美的感觉。』焦色眸子眯成两道细拱，当年他指着我联络簿上的名字那麽说道，嗓音温润，刚毅地眉眼笑开，顺势勾起柔和的绯红唇线，相当迷人。
那刻起，对於艾雯，我不再反感。
好像就这麽过了很多年呢，浑浑噩噩的。
不晓得潘磊在做什麽呢、现在。
我低首瞥眼手表，下午三点多，钟声正好响起。
突来的钟响吓得我猛地提眸，只见范玄笑弯眸子地伫於办公室门外，远远望过来，唇线红润的向上扯歪。
坏心眼的模样，令我想起低头索吻的他。
我顿时掉开视线，摸上了脸。
啊、我又习惯性的摸脸了。我露馅了。
『老师。』
范玄突地步至我面前，嗓音沉沉地叫唤。
被这麽一唤，我下意识地挺直腰脊。
「嗯。」眼神一空，我听着自己挤出：「怎麽了。」
范玄凑近了我，试探性的戳了戳我的肩，笑道，『老师怪怪的耶。』听得我猛地缩颈。
「没有，我没有怪。你去上课，打钟了。」
道完最後一字我索性抿唇，强制闭嘴。
他晓得我所有羞赧时的反应。摸脸，缩颈，顾左右而言他。
太丢人了，我现在就像欲盖弥彰的蠢蛋。
范玄似乎感到玩味地直盯着我瞧，促狭的神色与动物园里的小猴子如出一辙。
「你、干嘛。」我退开一步。
范玄却变本加厉的向前贴近，也不顾四窜的学生，他略宽的肩凑在我的眼前。
『老师在想什麽呢……』柔软的唇尾附上我灼热地右耳，小猴子低喃一声，『脸很红喔、小芒果。』
我又一次抽直腰杆，一时半刻结舌得说不出话来。
『小芒果想做什麽……让我跷课，我就帮你实现？』范玄贴得更近些，湿润的舌尖舔下我冰凉的耳珠，吓得我赶紧跳开。
我慌乱地扫视四周，幸好已经空无一人，学生早钻入各自的教室，走廊上没半点人迹，只隐隐听见各班老师麦克风的嗡嗡声响。
巨大的心跳令我喘不过气，鼻腔抽冷，我忍不住颤下指尖，不悦地瞪向范玄。
「够了，不要乱来。」我压低声线，直指二年十五班的墨绿班牌，「这里是学校，回去上课。」
小猴子看上去被我突然的正色搞得一愣，几秒又绽开笑靥，没有在怕的脸。
『老师凶起来也好可爱。』
细着音量，范玄笑道，弯弯的眉目令我想起他的父亲，我一时失措，别开了脸。
小猴子没再探问我的想法，难得乖巧地侧身越过我，朝二年十五班走去。
望着他缓步的背影，我想着曾经我也站在这里，看着他爸爸离去。
我真不希望小猴子像他的父亲一样，走向的是另一个女人。
我低低地叹息。
我感到悲伤，可眼见小猴子弯着身、溜入二年十五班，还是忍不住低眸笑开。
复杂的思绪在体内绕跑。
想当初还是只八岁的小小猴子。
那夜的小猴子仰面望着我，圆滚的眼珠子色泽偏淡，映上日光灯的光点，如细碎的星子。
那夜发生了许多事。
那夜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小猴子，也不是我第一次想抹杀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