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成大後,她马上进实验室操作起实验。
她跟往常一样,先从牺牲裸鼠开始,接着取舌、分离舌表皮,这些步骤完成就快中午了;之後再按照周昕璇早上指示的,把分离到的舌表皮切成细末状後,才置入解离液中解离。
解离的时间需要三十分钟。她通常会把这段等待的时间拿来写实验纪录本——虽然赖卓群的研究生会想跟她搭谈,但她本性孤僻,宁愿埋头写纪录本,久而久之,他们似乎把她当成怪人,也不再理会她了。
这样正好,她才不管别人怎麽看她,只要还她宁静,被当成怪咖她也不在意;这时她忽然感谢起中华制糖,无形中锻链出她不理会旁人目光的技能。
写着写着,她忽然想起周昕璇要她跟李梅祈、许依如打好关系这事儿。
一想到要交际,她就痛苦,这可如何跟她们打好关系?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过,当初黄计如此搞她,她要不加倍讨回,岂不是辜负了周昕璇的一片用心?
「启艾,还好吗?」赖卓群忽然出现在细胞实验室的门口,让正胡思乱想的她吓了一跳。
「赖教授好。实验还好,早上昕璇有指示我尝试一些步骤,目前在等结果出来。」
自从赖卓群在签约会议上以一挡十、帮她争取到专利发明人後,她现在对眼前的白发男人,再也不是原先那样地陌生、甚至充满怀疑;相反地,她对他是满满的感谢。
但经过昨天与周昕璇似真似假的激情过後,她又忽然觉得面对赖卓群——这个周昕璇的男朋友,有一种说不出的怪。
所以,她现在是小三吗?
想到「小三」这个充满道德瑕疵的字词套用在自己身上,她霎时有些无法接受。
「喔?她指示了什麽步骤?我看看。」赖卓群奇道。
她将刚写好的实验纪录本递给他,他开始研究着。
「原来如此。」过了一会儿,赖卓群点点头,把纪录本还给她,「看来,昕璇真的很保护你。」
「嗯?」她愣住。
赖卓群说什麽呀?
周昕璇可是要她这个细胞实验的生手,在「一周内」分离出全球科学家都还分离不出来的味觉细胞耶!
这是哪门子的「很保护」啊?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有任何问题,都欢迎来找我。」赖卓群语毕,准备离开。
「好的,谢谢赖教授。」她点了点头。
「启艾。」赖卓群像想起什麽般,又回过头。
「是?」
「昕璇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赖卓群慈眉善目地说,「我没见过她对一个人如此付出心力、如此和善过。」接着顿了顿,「所以,其实我满羡慕你的。」
「羡慕我?」她愣住。
赖卓群没再多说什麽,微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离开了。
羡慕我?
她摸不透赖卓群的话。
他都是周昕璇的男朋友了,到底在羡慕什麽啊?
难道…她忽然心一惊,难道赖卓群发现周昕璇与她的事了?
她想起昨晚她与周昕璇接吻时,赖卓群刚好打了电话来,那时周昕璇还直接跟他说她在做爱……
天啊!如果真的被赖卓群发现了,那可怎麽办?
她哪里还有脸继续在这里分离味觉细胞?
难怪赖卓群今天还特地来关心她的实验进度、还说了很羡慕她之类的怪话,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天啊!天啊!天啊!我该怎麽办?
正乱想着,计时器响了,她赶忙将解离液以培养液抽换掉,再将培养皿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不出几秒,她便看见显微镜底下,有几颗像脏东西的小颗粒在培养液中载浮载沉。
她眨了眨眼,一时以为实验遭到污染;她换了更高倍数的物镜,再仔细一看。
这次她明白地看见了。那几颗并不是什麽脏东西。
她心跳加速、心情已经雀跃着。
这…怎麽可能?
她惊喜,却又错愕着。
因为她看见手上那盘小小的培养液,有数十颗小小的细胞在里头,载浮载沉。
***
她正在外头焦急地等着答案。
她分得的,究竟是不是味觉细胞?
如果是,那就太好了。
周昕璇本来交派给她「一周内」的沉重任务,就圆满达成了;但,说也奇怪,如果那一颗颗的小玩意就是味觉细胞,那不就意味着,她照周昕璇的指示一做,实验就成功了?
这又是为什麽?
难道周昕璇知道怎麽分离味觉细胞?
正想着,周昕璇与赖卓群自实验室出来,她马上迫切地望着他们。
周昕璇似乎看出她的急切,於是给了她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似乎在跟她说不要急。
她本来焦虑的心情马上被安抚了。她点点头,乖乖地站在周昕璇身後。
「谢谢赖博。这次您的大力协助,我一定不会让您的功劳隐没。」周昕璇冷静道。
「昕璇,别这麽说。五年前就说过了,我们就是要互相帮忙,不要这麽见外。」赖卓群忙道。
「那,我们先离开了。」周昕璇语毕,俐落地转身离开。她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周昕璇身後。
「昕璇,所以……」一离开赖卓群的视线范围,她赶忙想知道结果。
「很遗憾,启艾,那些小颗粒不是味觉细胞。你做实验不小心污染到了。」
她愕然。
那些小颗粒…是污染物?
但她明明在高倍的显微镜底下,见到半透明的颗粒中,有类似生物体的胞器在运作着、在活动着啊?
「不要灰心,继续努力做。」周昕璇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
「……是。」她花了几秒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果,「那,昕璇,我先离开了。」她看了手表,已经是晚上六时十五分了。
昨晚忙着照顾周昕璇,今天又忙了一整天,以为有成果了,却事与愿违。身
心俱疲的她,现在只想回家好好休息。
「不。」但周昕璇微笑道,「今晚,跟我一起去聚餐。」
「聚餐?」再一次的愕然。
「对,记得吗?你要跟李梅祈、许依如套好关系,我们才能好好了解黄博。」周昕璇牵住她的手,「记得当初我们说好的,要为自己争一口气吗?」
「当然记得。」实验在满心期待下失败了,现在还要去她最恐惧的「社交」?她的心直往下沉。
周昕璇似乎看透她的挣扎,将手上握着的手紧紧地捏了一下,「不要害怕,有我在。」
「好……。」她点点头,最後硬着头皮,跟周昕璇去了她最最最排斥的,社交场合。
接下来的两周,生活就是这样过的。
一开始,她只要到交际场合就会坐立难安、痛苦万分,但还好有周昕璇无时无刻把她带在身边。
不同於她性格孤僻,周昕璇相当善於社交,不管遇到谁,她都可以跟对方聊上几分钟、而且毫无冷场;之後便将话题不着痕迹地带到她身上,让她可以加入谈话。
有了周昕璇,她似乎觉得交谈这件事变得简单许多。
同时,她也对於看起来乖乖牌的周昕璇,竟然这麽有交际手腕感到惊讶;周昕璇往往是举办聚会的发起人,而参加者永远都可以多於十人以上——其中有几人是固定班底,包括人事课长老孙、李梅祈、许依如及张哲等等;听说以前黄计也常参加,但现在几乎不会出现了。
是因为跟周昕璇闹翻的缘故吧?
就这样,大约痛苦了几次後,她很快便发现,其实不需与固定班底太熟,只需彼此对於彼此的出席渐渐熟悉,社交便不是一个如此让她头痛的难题了——但这还不够,周昕璇的目标是要她跟李、许「熟稔」;不过,这个目标似乎也没想像中地难,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李、许一直巴在周昕璇身旁,聚餐吃饭也抢着要坐在周昕璇的隔壁位或对面位,因而一直被周昕璇给牢牢带在身边的她,很自然地变成了她们亲近的对象。
她要做的,就是跟自动靠上来的两个人,培养感情。
而为了让她可以跟李、许顺利培养感情,周昕璇每天晚上也开始跟她聊天,她说她要好好训练她「如何聊天」、「如何不当句点王」。
一开始她们仅仅用Line聊天,後来慢慢地几天用Line、几天讲电话。最後,她们每天都聊电话。
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如常。
她依旧一直拚命做着「分离味觉细胞」的实验——她拚了命地赶进度,却依然无法在「一周内」完成目标;幸好霸道火爆的周昕璇没有发飙,只是温柔地要她不要气馁、继续加油。
她不禁想起,那时她只是拒绝做计画主持人,周昕璇就爆气地转头就走;如今她没办法在期限内完成实验,周昕璇却是如此慈眉善目地鼓励她。
她真是搞不清楚周昕璇发怒的界线到底在哪里?
而且很奇怪,那次照周昕璇指示做的实验明明失败了,但赖卓群却执意要她一再重复那个步骤,原因是「既然做了这样的步骤会发生污染,那就要做到不会发生污染为止」。
纵然她觉得好像有些怪怪的,但毕竟是赖卓群下的指令,因此她不疑有它,每天拚了命地小心翼翼操作那些日复一日相同的实验步骤;但不论她如何努力,实验依然会出现那一颗颗污染物。
实验到第十六天、当她心中那「觉得怪怪」的念头再也无法强压下来时,生活有了巨变。
这天,她一如往常在上午八点半进到实验室,开始操作早已烙印在脑海里的、第二十五次相同试验。
今天不知怎麽搞的,她感到特别地神清气爽,有一种预感,好像实验就快要成功——这真是好兆头。
要知道,一样的实验步骤,却往往会产生不一样的实验结果;说来矛盾,实验是科学,但做过实验的都明白,常常都是手法、甚至是运气在主导着一切。
上午的实验步骤出奇地顺利,每个步骤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才正中午她便完成所有实验步骤;很悠闲地享用午餐後,下午,她满怀期待地观察上午的实验结果——迎接她的,却依然是那一颗颗的「污染物」。
她完全无法接受。
明明所有可能遗漏的一切、所有可能粗心的一切,她无不小心谨慎地处理好了,甚至所有试药都已重新配制、灭菌,但为什麽结果还是一样,完全没有进展?
她无法承受如此的失败。
她忽然想起黄计在她第一个月试用期说过的话。
「你真是我带过最弱的新进人员了!」
是不是其实黄计根本没有刁难她,而是,她的工作能力真的很差?
她又想起黄计把假单藏起来害她旷职一个月,竟还得寸进尺地羞辱她。
「中华制糖创立百年以来,第一个在试用期旷职一个月的新人!」——每次她想起这句尚未平反、也无从平反的话语,她便气愤难耐。
但,她却连一个味觉细胞都分离不了。
也就是说,她对於黄计毫无反击的能力与机会。
她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头脑发晕……为什麽实验室这麽热?空调是不是停了?
她感到越来越窒闷、越来越喘不过气……忽然间,一股不安由她心底升起。
她想着要起身去看看空调的指示萤幕,却没料到,一起身,竟双腿一软,紧接着眼前一黑——在她还没来得及感到恐惧前,她已经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