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鲸鱼 — 5

骆钰很郁闷,他不知道为什么关于他的绯闻总是满天飞,其实二十四岁前他一共就交过两个女朋友,还都是被甩的命。这可能和他总是挑战高难度有关,因为他一直喜欢有个性很特别的女生,不幸的是那些女生因为他的身高他的脸同意了交往,结果发现骆钰这人其实很无聊之后,立刻都很有性格的抛弃了他。当然给的理由都很官方,什么性格不合啊家里不同意之类的陈词滥调。

骆钰其实一开始就注意到林晓菁了,这人身上有种很特别的东西,越相处越觉得神秘。她好像有很多自相矛盾的特质,让骆钰一度十分迷惑。她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带着两个酒窝,话不多很好说话的样子,但骆钰却觉得她好像总是恪守着一些看不见的规矩,比如考试前总是会带一瓶雪碧,然后开考前喝一口像是个仪式似的。又或者上自习总是坐在图书馆三楼的一个固定位置,如果位置被占了,她宁可在旁边上网等着也不会坐别的位置。在国内除夕夜的时候,美国仍然得按时上课,骆钰发现她一个人带着电脑坐在教室后面,认认真真的收看了无声的春节联欢晚会四个小时。留学生都很无聊,经常就是聚在一起看看综艺嘻嘻哈哈,她从不看娱乐节目,有人问她喜欢看什么,她说她最爱看纪录片。林晓菁的宿舍里面有很多自己做的小东西,从木质机械的一些DIY,到有音乐盒的dollhouse,还有各种乐高。但是骆钰印象最深的是她做的各种玩乐计划,开始他们商量出去玩,大家在群里叽叽喳喳,最后小鲸鱼就会出来做个总结,把大家的诉求规整一下,然后第二天就能提供一个完善的计划表。从天气着装到路线安排,从景点规划到预算估计,把所有人都惊了。然后慢慢的,所有人都变成了甩手掌柜,就林晓菁一直勤勤恳恳的做着她的攻略。

这人看似活得十分循规蹈矩,但骆钰发现她其实有点漫不经心。首先生活作息很不规律,聊天工具什么时候都好像在线。其次记忆力很差,不仅记不住别人的名字还脸盲,学长的一条搞笑新闻跟她说十遍,她每次反应都能一模一样的惊讶然后狂笑。他们以前蹭学长的车出去玩的时候,大家轮流蓝牙自己手机里的歌单,结果到了她这儿一水儿的黑人rap,大家都说小样儿你这品味看不出来啊,她也笑笑不解释。后来大家都学会了开车,女生们一致评价林晓菁开车最稳,每次集体活动女生那边基本都是她在开。可后来骆钰知道她一年之内拿到了10张超速罚单,上庭两次。骆钰觉得这人可真有意思。

林晓菁的求知欲还很强。有次骆钰又带着学长参加他们的活动,然后发现小鲸鱼好像对学长很感兴趣,多看了好几眼,骆钰心说不会吧,这是个什么品味?然后小鲸鱼好像思考了很久之后终于问了出来:“学长,为什么你的牙这么白?”学长从小被人夸被人骂,但是这么特别的切入角度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以至于卡壳了不知道如何回答。结果他迎来了人生第一场审讯一样的记者招待会,

“你平时用什么牙刷,什么牙膏啊?”

“超市买的牙膏牙刷。。。”

“什么牌子呢?”

“我不知道啊,随便拿的,高露洁吧。。。”

“你刷牙的方式是什么?就是那种上下刷,还是左右刷?一般刷多久?”

“我不知道啊,随便刷刷,一两分钟吧。。。”

“你刷牙很用力吗?一天刷几次?”

“一般用力吧。。。。两次?”学长真的要哭了。

“那你是用牙刷沾了水再刷还是完全不沾水的干刷?”

“干刷吧。。。”

周围的人一开始都仔细听着,后面都哈哈哈笑得不行了,看小鲸鱼一脸认真,好像真的是个特别严肃的问题,而学长一改平时调戏他人的样子,各种无法招架狼狈不堪。大家喜大普奔纷纷加入,绞尽脑汁提出各种刁钻问题,从牙引申到了其他,全方面地轮了学长。

到了后来,小鲸鱼也笑了起来,学长之后气得跟骆钰说,这个女孩大大滴坏,再也不要和她一起玩耍了。骆钰回家后想到这段,仔细研究了一下自己的牙,越看越觉得需要美白,就摸去学长厕所观摩了一下他的洗漱用具,回到自己那里也狠狠地干刷了起来。

在美国有个很有名的六旗公园,这是一个连锁,在很多州都有,主打各种刺激的大型过山车。在骆钰他们那个州的六旗公园和他们学校每年有个合作活动,专门在某天为他们学校的学生开放。骆钰一帮人当然也浩浩荡荡的去了,结果到了那里一看那些要么直上直下,要么旋转扭曲,离地看上去有几百米的大型过山车,全都怂了。骆钰胆子挺大的,他很想试试,结果学长非说自己心脏病,死活不肯上,其他人也犹犹豫豫的,只有林晓菁默默的走出来,说她想坐。两人就搭伴去坐了,排队的过程很漫长,但是他俩一个说一个听倒也不怎么无聊。他们要坐的这个过山车是当年新款,特别简单,就是直上直下型但是全程加速,过山车开始就会以最高速冲出去,顺着轨道攀到150米的高空然后再直线下坠,人在最高点前后都会和轨道呈90度的折角。在排队时听到他们这个项目的惨叫最激烈,骆钰发现林晓菁好像真的不太怕这个,情绪非常稳定还带着小小的期待。等快排到他们了,前面就分成了两队人,一边是给专门要做第一排的人的,然后剩下害怕的或者无所谓的都排在另一边。骆钰看了眼林晓菁,她的目光一直盯着第一排,显然是想坐最刺激的,他没什么意见,俩人就排上最前排的位置。顺利的上了车,随着倒数五秒之后,他们像炮弹一样被发射了出去。骆钰控制不住的叫了出来,然后他就听到旁边的林晓菁也发出了响亮又尖利的叫声,他俩叫了一路,前后估计也就二十秒,下来后看着对方凌乱的头发,都哈哈大笑起来。林晓菁好像真的很开心,因为她很明显的话多了起来。她开始和骆钰分享自己的过山车理论,说其实越大型的越不吓人,反而往往有些小型的会出人意料的恐怖。害怕一般来源于未知的路线和失重的体感,大型的过山车各种弯弯绕绕其实都在空中展示着,抬头仔细辨认一下就能看清路线。至于失重更是很少,过山车很高的话,就需要靠很大的加速度反作用力来拉住轨道上的车,所以坐在上面的人感受到的拉力远远多过失重。而小型过山车就不一样了,好多小转弯小起伏本身就靠重力加速度带起来,然后还有些室内过山车设计的是完全黑暗的状态看不见轨道,整体不受控的感觉反而比较可怕。

骆钰知道自己越来越关注她,而那些发现代表着什么骆钰也不是全无感觉,他在国内读大学的还修过心理学的双学位。他想小鲸鱼应该是点焦虑,她偶尔表现出的对未知的恐惧和无法应对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他的猜想,骆钰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帮助到她。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就这么鲁莽的表达自己的感情,恐怕只会加深她的胡思乱想,对她的病症毫无帮助。在他们最后一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他和学长已经基本确定要回国创业了,而林晓菁却好像并没有回国的打算。骆钰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保持沉默恐怕是目前对她最好的方式。

离别前他们最后组织了一次公园烧烤,约在某天下午1点在学校附近一个小湖边。骆钰知道林晓菁对时间非常敏感,她自己异常守时从不迟到,但是别人的迟到好像多少也会影响到她。每次集体活动总会有人迟到,而在所有人到齐之前,她都坐不下来,整个人显得非常不安。骆钰自从发现之后每次都会提前,甚至拉着其他人准时到达。本来这次他已经提前出门了,但是半路上接到了学长电话,学长开着车去接的女朋友,结果半路破车抛锚了,只能让骆钰去接他们。骆钰急得不行却也没办法,之后回头接上学长他们再赶去集合地点,这一来一回到了公园都快1点半了。下了车,他根本顾不上学长,自己越走越快最后甚至狂奔了起来,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等他冲到集合的亭子,看到只有林晓菁一个人呆呆的坐着,看着远处的湖一动不动,周围是各种她自己扛过来的烧烤用具,食物,调料等等。骆钰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林晓菁的脸很苍白,眼神涣散,整个人像是脱力似的毫无生气。骆钰轻轻的叫了她几声,她才慢慢有点反应似的聚焦到了骆钰。骆钰很难过,又很委屈,可他连解释的立场都没有,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对林晓菁恐怕没有任何帮助,没有他的打扰,或许坚强的小鲸鱼按照自己的节奏能够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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