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拖了好几天的稿QQ,特送上一张在学校附近拍的绣球花,炎炎夏日里开得正灿,让人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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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天地中,片片冰雪决然趋落,以一种名为寒冬的冷绝,层层叠叠地扑向已然披上一张雪被的赤裸焦土上。直至枝桠再也承受不住天赐的重量,「啪」地一声断开一截,摔在雪意上与乾褐色的躯干遥遥相望。
那雪,也从不停歇。仿佛倾尽气力地,下个没完没了,融进历了两年乾旱的龟裂缝隙中,透一片湿意。
满眼漫山银白的素色,那女子身穿一裘狐白罗裳,绒帽盖住乌黑秀发,脸色亦苍白如纸,冻不出颊边红晕,藏於绒毛袖口的一双纤手瑟瑟抖着。若非一抹发现淡紫红菜薹的喜色,谁会留意此处出现一个纤弱的身影,怕是早已被雪色吞噬了罢。
倏忽,她敏感的耳畔听得十尺处一阵窸窸窣窣,连忙拔了一大簇山菜塞进前襟,遂悄无声息地提步走去。原是一只褐色野兔钻出洞口觅食,掐去自己的声息後,她一个突袭蹲下便钳住小家伙的身子,紧紧地抱住它,锁住它的双腿,不让它有任何逃跑机会。
正是得意之时,却不知胸前的兔子早已是埋伏在树干後的猎人追逐的目标。猝不及防地,擦过疾风的箭矢没入心房,她蜷缩着搂住呜呜哽叫的野兔,背上汨汨渗出的潮湿给暟暟雪色添上一片朱砂色的妖冶。
连着两个月啃尽方圆十里的树皮,连藏於岩缝的小虫子也不放过,她终是抵不住上涌的饥饿感,瞒着娘亲冒险来到这片树林。仅为了在冬眠前丰盛的一顿,这是近两月来唯一的肉食,她不能松手,不能的……
更何况,她不能躺在这种寒意四渗的地方。这种初冬过後渗进四肢百骸的冷,如同掉落无底冰湖,丝丝结入心肺,麻木所有神志。她双手紧紧覆裹住身子,还不够,五感像被冻结一般,她已分不出她身处在密林还是那狭窄的洞穴中。
随之而至的猎户一见射错了人,蔓延出的朱红染了雪地,攀上她身後的树干。他颤巍巍地伸了一根指头探她的鼻息,随即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起落间他眼尖地瞧见她胸前细微的动静,藏不住的兽毛轻轻颤动,遂双手合十地说着对不住之词,一把躲过她抱得死紧的野兔,活像身後有鬼似的脚底抹油地跑走了。
她再次看见这天地,已是安然度过严冬的满苑暖春。
「漫雪,你醒了!何大夫说了,你还不能下床,得多歇一段时日。」眼前男子一身湛蓝锦线衣袍,腰间环了一条粗布系成的腰带,袖间书卷味浓厚。些许忧愁在她努唇间缕缕散去,只因他的语调温和得比窗外的暖阳更明亮几分。
一直在她沉睡中响起的话语,屡屡失落却又余勇再起,细细碎碎地,抑或吟一首打油诗,抑或唱一段悠扬古曲,缓缓流入她的心浮载浮沉。那包着她的手宽厚如谷,仿似冬气再甚也透不进她的身体。
是了,他唤她「漫雪」,一个全然陌生的名。
她不畏盛於烤炉的酷暑,不惧深秋静落的萧索,独独怕了於她如索命催魂、洪水猛兽的雪。白得晶莹,却要了她一命的雪。除了天敌秃鹰,白蛇一族最避而远之的东西。她哼哧一声,谁会起这样致命的名?
几乎下意识地,她摸向被箭矢划过的左心,仿佛那赤色血水不曾存在的乾燥,手劲如何重也不复一丝痛楚。那是,娘亲的千年修行换来的心脏,正扑通扑通地起伏着。
昏迷的大概,她记不清了,只余娘亲掌心输入的热流,暖了一身。娘说,她不能练精成人了,今後是一只蛇魅,靠依附人身存活。一旦离了宿主,必须於耗尽修为的时日里寻找下一位,否则,魂魄将不容於天下。
只惜人的意志不易操纵,世间也不会有谁肯做亏本买卖借她藏身,少数能达成协议的仅有恶疾在身的人类,以出借残烛的躯壳换取延长的寿元,意志却陷入沉睡直至死去。魅的能力不多,无法让宿主活几十年。何况生死有命,他们仅可靠法术掩住地府的眼,宿主的阳气终有一日殆尽,可以说是只争朝夕。此番折腾,已可使她重生,只要不是自己放弃宿主,活上千百年也非难事。
她捂住的地方,正是属於名唤「沈漫雪」的女子的心,而她正在里面安眠着。一瞬的交会,她轻盈如羽的嗓音散在她耳畔:「代我好生照顾我爹娘,莫要让他俩伤心了。还有,我想再看见柳复哥哥的笑容,莫再让他孤单一人了。」
舍不得放下的,终究,回眸凝望了独坐床边男子一眼,沈漫雪静静阖上她的眸子。她忘了一件事,她们如今是同一人了,呼吸一样的晨曦,看见一样的景物,听得一样的音籁。那女子的吐息,她也感受着,只是如今掌控这副身躯的是她这个「沈漫雪」了。
手背上的掌心紧了紧,柳复见她一副心神出窍的神情,担忧地问:「漫雪,怎麽了,身体哪里不舒服麽?」
垂在眼眸的睫毛动了下,她方有了反应,乾涩地蠕动双唇:「我想出去走走。」
本来柳复是不答应的,唯恐若是她吹风了,身子会熬不住的。可僵持了一阵,他终无奈答允了。在他搀扶下沾了地,她穿上衣袖上绣着两只黄蝶的素色外衣,忽地回头,露出如「沈漫雪」往常天真烂漫的脸,遂急走两步一推,迎来门扉外冰雪消融的春——
几只杜鹃缀了枝头,却零落地留下一树凋谢的寒梅。
身後的柳复呆愣了一下,听清她启唇唤了声「柳复哥哥」,绷紧的神经在她有意无意的讨好下放松下来。他盯着她散落至腰的长发,眉眼间柔情荡漾,不知觉中聚了唇角的微笑。
再美的春色,亦不过如此,全凝在她盈盈身姿之上。
出了房间,柳复眼看她停在墙角的梅树下身子僵直,呆望出神。她从不是如此伤春悲秋的女子,一场大病却折了她清灵的性子。他心下一疼,走过去握住她颤颤伸出、作势抚摸梅花的手,却那般羸弱,所幸苍天并无折去她这一朵春花。
他紧紧握住,坚定要拢去她心头颤意说:「天既怜春,亦因有心。四季更替,风物长新,这花,会再开的。」
那麽,他该是知晓,花有重开日,也有凋落之时。天若生怜悯之心,她的命数何以无法掌控。如此身躯,守得住他一时,却不知是否能伴他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