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陌上桑 — 第十四章:飄零歸燕(四)

这一刻,她最想见到的人是谁麽?

千万张脸孔在脑海拂过,可最终仍是定格在那张、她现下正欲好好盘问的男子脸庞。

祈敬才将李穆贤从疑惑思索到拿定主意的神情转变看在眼里,随後扬起一丝满意的轻笑,那双似穿透她心中所想的眼眸微微一勾:「那小的自然是要如公主所愿。」

他伸起右手撩起抬到左耳垂下,宽大的衣袍遮掩住他的半张脸,轻轻地往上一揭,赫然露出那张让她心存内疚的﹑清冽的脸。

怔忡了好一阵子,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之後的欣喜、迷茫又到惊慌,各种情绪交织在她的眼眸中。

良久,她方找回自己的声音,听在耳中却掺了些哽咽:「南宫魁,你怎麽来这里了?」

不知为何,在这人面前,自己总是流露出些许脆弱。彷佛很久之前,他便是她一个能交付信任的对象,而自从那日在迷林阵所见的幻象後,便隐隐生出如此的感觉,日渐强烈。

「自然是来找你的。所谓有始有终,没能护送你到柳疆,是我考虑不周。」南宫魁依旧那副讪笑的表情,言语中倒是含着微微的自责。

对了,他方才说起「护送」。这才瞬间让李穆贤从与旧识重逢的喜悦回到现实的打击中。

硬压下一团团疑窦,李穆贤转身走到他後面,使劲地推着他的身子往绣着陇山清翠的屏风後的衣柜走去。抬头与他好笑又无奈的视线交碰,她方无力地瞪回去:「假冒柳疆使节可是死罪,不藏起来,莫非你想要大摇大摆地被人捉起麽?」

南宫魁罕见地从善如流,施施然地由她推着慢步到拢开的屏风後,任阴影包围他们二人方凉凉出声:「放心,凭他们还抓不到我。」

李穆贤已累得气喘吁吁的,心中不断低咒:既然自己都走得动,为何还要自己推才肯走啊?她忿忿地瞥他一眼,虽明白他说的不虚,仍不甘地刺他一下:「即使你会飞天遁地也别把话说得太满!这几天我注意到皇宫的戒备加重了许多,你一出现不就给他们机会来个瓮中捉鼈了麽?」

他讥笑了几声,眼中蕴藏深意:「看来为了留住你,那人倒是下一番功夫。恐怕插翅难飞的是你,并非在下喔。」

未及深想其中意味,可他确是一针见血地说中了自己的担忧,她愣愣地答:「我都是待嫁到这边的人了,又何须如此大阵仗。倒是你,究竟是谁?假扮柳疆使节到底有何企图?」

李穆贤语气中的义正辞严彷佛逗笑了他,眼眸却有些迷离:「为了什麽?阿贤,你忘了麽?我是接你走的故人啊。」

又是故人,这个盘亘在她心中不散的迷咒,竟从陆炎和南宫魁的口中重复出现。

「你、你莫要再开玩笑了!为何我以前从没见过你?」

许是她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扬高,捧着一托盘小菜和茶壶的寒儿敲过两下门,听得里屋类似争吵的声响,未等回应便推门而入:「公主,发生何事了?」

话音未落,李穆贤慌张地急忙用凶狠的眼神示意他藏好、待会再好好算帐後,便整理下自己的衣裳从屏风里徐徐步出:「没事,只是不小心弄掉了一根珠钗,原来它滚到床底下了,我弯下腰去捡回来,或许动作过大吓到你了吧?所以我方才到屏风那里料理一下。」

「哦。」寒儿半信半疑地放下托盘在桌上,快步走过去李穆贤身旁搀扶她,经过她身边时还仰颈一探屏风後有什麽,只见里面空荡荡的,才放下心来:「公主,此等小事留给奴婢做就好,公主若是因此伤到了便是折煞奴婢的福啊。」

「嗯,知道了。」李穆贤也紧张地怕寒儿发现了什麽,却是睁大了眼也瞧不出有何踪迹,遂对南宫魁突然消失得如此乾净尚感疑惑,心不在焉地答了寒儿一句。

为了不让寒儿起疑心,李穆贤缓缓坐下啜饮了一杯冲泡得清咧的雨前甘露,又夹了一块桂花糕入口。不过她并无心思细味柳疆的御厨手艺,才没一会便打了个响亮的哈欠慵懒地踱步至床边,摆手叫寒儿撤下小菜,莫让任何人打扰她小睡。

见李穆贤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寒儿不疑有他便顺从地退下,妥贴地出去并关紧了门。

耳闻蹙音消弭殆尽,李穆贤又不放心地在床上静待了一会儿,确定无任何人在外待命方松下一颗心来。虽是这几日的侍卫在出房门後亦步亦趋地跟得紧,却在房里给足她当笼中鸟的自由。除了寒儿与一干侍女伺候日常之外,丝毫不见带刀的侍卫踪影,许是想着像她如此一个弱女子,也没法在房中凭空消失吧。

待她转回思绪,倒茶的流畅声音细碎入耳,南宫魁已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神情专注、悠闲余裕地摇着茶杯在指尖回转。

李穆贤没好气地睨着他,心里认定他刚才定是躲进衣柜了。她眨眼间走到桌前,便挑了张在他对面的锦凳坐下:「思葭呢?怎麽不见她?」

「她跟陆炎走了。那姑娘原是杨菱花前生的徒弟呢,难怪那时如此拼命地要将杜司愈找过去莫堂楼。」

「思葭是杨姑娘的徒弟啊⋯⋯」原来在地府时感觉思葭对她的排挤不满原是其来有自,是因为怕陆炎和她太过亲近、而忘记了曾和杨姑娘的山盟海誓麽?

「怎麽?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去想其他杂事?」南宫魁嗤之以鼻,低下的视线映照出李穆贤眼底微渗的苦思与愧疚,他随之浅饮一杯,心底却隐约划过极浅的一丝不舍。

「如今我每日都吃香喝辣的,还有一排人服侍呢,怎麽可能过得不好?真是笑话,呵呵。」说到後面连底气都不足了,李穆贤只得干笑着化解如墨染渐浓的酸涩。

气氛一时凝滞,就连两人的呼吸声也纤细可闻。在南宫亏冷冷的注视下,她便愈见心虚,发堵之下脱口而出:「你不是我的故人﹑要来接我走麽?」

冷静下来方想起自己说了什麽傻气的话,一张小脸已染上一层薄红,却不得不顺着自己的话继续道:「既然你有通天本事在柳疆这里来去自如,带我出去宫外透透气也行吧,困在这里着实闷透了。」苍天为证,此话绝非她阿谀奉承,倒是这人实在神秘莫测。

「哼,不是你自愿嫁来的麽?再说,我不已将你从地府救出来,否则你的躯体早已化成腐肉了。」还以为她会掰出什麽更荒唐的话,结果底线也不过如此。

「那你到底来这里做甚?都见过我了,慢走不送。」她扬起下巴轻点门扉,示意他是时候滚了。

「为了要让你的路好走一点。」南宫魁无奈地张唇,看来今日是来得过於鲁莽了,但既然来了,便各安天命吧。「说吧,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真的?那便去太子那里吧。」李穆贤低头想了会,睁着的晶亮眼眸有着满满期待。

「呵,真那麽迫不及待要见你的未来夫君麽?」⋯⋯那可别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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