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里有个人会拿棒棒糖给我,可我却一直都看不清他的脸,每当我的手往前一伸出,他和棒棒糖便应声坠落…消失了。
「不要!」
惊醒过来,我的眼角似乎又泛着泪了,用手背直接抹去,悲伤感却像一条锁链般紧紧缠绕住我心头,无法解锁。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为什麽我会这麽悲伤呢?每每梦见他,我的胸口就好痛好痛。
这是多年来在我脑海里闪烁不停的疑问,没有答案,它却像滚雪球般一天天越来越大,彷佛要将我淹没。为了寻找梦里的他,每个给我棒棒糖的人,我都不放过,为此我还跟很多给我棒棒糖的男孩们交往过,但始终他们无法为我解答,甚至是一个感觉也未曾来过。
其实我,没那麽喜欢他们,最终往往走向分手一途。
拉开窗帘,天微微亮,转过头,我看了眼时钟,显示六点二十三分。
这是学生不用上课的暑假,明天我就要搭上到台湾的班机,回去看我最亲爱的姑姑们。
我的姑姑们,她们其实是一对相恋的同性伴侣;一个是我亲姑姑谢心淳,另一个是我姑姑的女友。比起我那个爱弹钢琴的幼稚老爸和爱指挥老爸的感性老妈,我实在是更爱我的姑姑们,她们有趣多了,家里也安静多了,所以每个寒暑假我必定报到去。
每次到姑姑家,我绝对会缠着心淳姑姑要她说故事,从小我就是听她说故事长大的;尤其是有雨的晨曦这故事,我听了无数次,也就哭了无数次,好似我是当事人,总会悲伤得不能自己。
「谢心霏,明天你到姑姑家,千万记得要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喔!每次都是你姑姑们打来,阿你自己跑出去玩是怎样!」妈妈一边端着牛奶到我面前,一边叮嘱个没完,深怕我这个女儿一到台湾就忘记远在美国的父母。确实,我无以反驳。
耳朵还无法放松,接着轮到我爸上场。「对呀,谢心霏,除了听你姑姑们的话,你妈妈的话更要听阿!」,爸爸恶心地对着妈妈灌迷汤抛媚眼,「你呀,多学学爸爸我,我有多麽…听你妈的话阿,所以你妈才会这麽爱我啊!」
看着眼前恩来爱去的爸妈,我噘起嘴,努力地抑住想呕吐的慾望,而我被气到发抖的右手,终於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叉上了一块鲜美的火腿,接着它被我狠狠地撕咬下肚。
隔天,我义无反顾地立马忘记爸妈,开心搭上台湾的班机远走高飞。想当然家里的电话,还是劳烦姑姑们打响吧。
一下机,天空早哭得唏哩哗啦,却仍不减我的开心。搭上往台中的火车,我欣赏着雨滴恣意舞动在每个角落的模样,手指划着窗上的雨景,我知道悲伤过後的世界又会焕然一新。
经过漫长旅途,思思盼盼的台中总算到了,外头的雨正热烈地办着盛大欢迎会,我率性地拉上行李直接走进雨中的怀抱里。我好喜欢下雨,喜欢雨的味道,喜欢淋湿身体的畅快感,喜欢在雨中漫步的自己。
我轻快地跳着脚步,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吱———碰!」紧急煞车声响遍街道,我看往发出声响之处,汽车似乎撞到了一个行人,驾驶赶忙下车打电话叫救护车,而伤者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鲜血却快速染红他的世界。
我立刻抱起行李,全力跑了过去。我轻轻呼唤伤者,他已然失去意识,周围的人群聚过来,有人帮他和我撑伞,有人帮忙打电话报警,有人在旁窃窃私语。幸亏心淳姑姑有教我一些医学的急救方法,以至於我可以稍稍冷静地判断情势。脱下我的牛仔外套,我绑在伤者正血流不止的小腿上,企图帮他止血。
突然间,有个声音来到我身旁,「我是实习医学生。」
只见那个女生解开我的牛仔外套,瞥了眼伤患的伤口後,她竟抽出我的外套递还给我,还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别让这个人弄脏了你的外套!」
她是怎样?不是医学生吗?说这什麽鬼话!不救人就算了,还来捣乱!
我不可置信地瞪她,她居然还厚脸地待在这里,继续她的大言不惭。
「他可是杀死我女友的坏人。」
什麽跟什麽啊!她在开玩笑吗?编这什麽烂故事啊,现在可是攸关人命耶!还在那说风凉话,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再怎样也不能因为私人恩怨就见死不救阿,况且她是医学生欸,更不能这样吧!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重新把牛仔外套绑上去,接着用我鋭利的眼神杀她说:「医生可以选择不救坏人吗?」
她站起身,打开蓝色的雨伞,「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自那天起,我的世界再也没停过雨。」
最後她头也不回地落下一句话就走了,「没什麽好担心的,可惜他死不了。」
我一面在心里咒骂着那个没良心的医学生,一面担忧着伤患的死活。终於救护车的声响越来越大,人墙自动退至两旁,医护人员快速检视伤患後立即抬上担架,而救护人员以为我是伤患的家属,於是我就顺便坐上了救护车。
在车上我问了救护人员病患的伤势,就如同那个无良医学生所说,并不会影响到生命,我松了一口气,全身即刻瘫在椅子上。
救护车驶到急诊室外,医护人员动作迅速地把伤患推往手术房,这时的我才真正感觉到医院有多冷,身体不自觉颤抖着,我赶紧去找厕所要换掉这一身湿衣物,没想到在厕所门口,又碰见了那个无良医学生,想当然我没给她好脸色看,咬着牙握紧拳,我进入厕所里冷静一下,然後顺便打了个电话给姑姑。
今天怎麽这麽倒楣,全都是因为那无良医学生破坏我的好心情!
出了厕所,远远的我就瞥见那无良医学生正和我姑姑说话。还真刚好,我白目地直接打断她们之间的谈话,「姑姑,我衣服换好了!」
姑姑拉着我对他们做介绍,「我做个介绍,她是我的侄女心霏,刚从美国下来。」
「叔叔好!还有…」我故意冷笑,「不救坏人的医学生好!」
姑姑则一脸疑问地说:「你们认识吗?」
「今天早上我们都一同碰见了别人车祸,王芸和心霏两人过去帮忙所以打过照面,这应该算是一面之缘认识吧!」医学生身旁的叔叔跳出来解释。
「嗯嗯,原来是这样,那两人还真有缘呢!」姑姑点头说道。
未料那个叔叔竟语出惊人,「不如让我家小女带心霏到处去逛逛吧!难得心霏大老远从美国来一趟,就让年轻人他们自己去疯狂玩一番吧!」
我百般不愿地瞪着眼前的无良医学生王芸,但愿她识相地自动否决掉这个提议。
「爸!」,只见她对着姑姑挤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这真是个好提议啊!」
姑姑顺势搭上了我的肩,「那就麻烦王芸了。」
「你们要好好相处喔!」跟无良医学生一样没长眼力的叔叔说。
之後,我去询问过医护人员关於那个伤患的状况,也问了那人的名字。
他叫李承佑。
我在电脑上搜寻了他的名字,因为那天王芸说的话仍历历在目,让我无法置之不理。
但,我真的没想过,自己会查出这些。
『当铺儿子李承佑,持枪闯医院,掳走两女孩!』
『袭警挣脱,李承佑持刀杀死少女!』
『十九岁少女借钱不还,命丧债主手中!』
『林姓少女烧炭自杀身亡!迟来的正义,李承佑判刑二十年!』
为什麽我会想到林晨希?新闻和有雨的晨曦似乎连结起来了,到底怎麽回事?王芸说她的女友被李承佑杀死,她跟林晨希和林雨霏有什麽关系吗?好乱!胸口又开始犯疼,眼角不自觉地流出了泪,浓浓的悲伤袭卷过来!
王芸是谁?她跟这个故事一点也兜不起来阿!我得好好去查明她。
在医院里,我光明正大地跟在她身後观察她一举一动,她去哪我就在哪。说来奇怪,她去的地方跟故事里的场景全相符,尤其是秘密基地,她怎麽会知道确切位置呢?而且她还随身携带葡萄棒棒糖,这不就是林晨希的习性吗?难道她是有雨的晨曦狂粉吗?但故事里的秘密基地,也只有我和心淳姑姑知道阿,一般医院的人并不会上来这阿。
在我思考之际,王芸向我走近,「谢心霏,你别老跟在我屁股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医院就这麽大一个,跟在你屁股後的又不止我一个,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欠我什麽观光行程之类的呢!」我故意地说。
「你不用担心,明天我就会履行说好的观光!」她表情无奈,「但愿之後,我不会再见到你在医院观光。」
「医院又不是你家,何况我姑姑在这上班啊!」我凑到她眼前逼问,「我才觉得你奇怪呢,为什麽你去的地方跟我姑姑故事里的地方一模一样阿?难不成你也知道这个故事?」
她表情不变,「我可以听你姑姑的故事吗?」
我设下陷阱,「这是关於一个铁三角的故事,你真有兴趣听吗?」
「我想听。」
我伸出手来,测试她反应。「来,给我一根葡萄棒棒糖吧!」
中了!她失控地抓住我身子直问,「你怎麽知道我有棒棒糖,而且是葡萄口味的阿?」
我被她如此激动的样子有点吓到,随即恢复理智,理所当然说:「我看你常在吃啊,这有什麽好疑问的!」
「说的也是,你怎麽可能是她呢?」她的表情失望透顶,好似期望我是那个她。
我继续追问,「她?是谁呢?」
「一个我最爱的人。」
我脸色顿时凝重,接着小心提问,「你最爱的人是…你曾说过被坏人杀死的女友?」
「嗯,你别在意,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凝视着我,居然还挤出笑来安慰我,她明明就那麽悲伤难过啊!
我感到抱歉,好像是我一直在戳她伤口,「对不起,我之前还这样对你!」
「没事,」她伸出手揉乱我的头发,「该你说故事了。」
就这样,我们肩并着肩同坐一张椅子上,我开始对她述说起有雨的晨曦。她哭了,在我面前流下泪,她不是无良医学生吗?看着如此悲伤脆弱的她,我忍不住母爱泛滥地伸手抱住她。
一遍又一遍轻抚过她不断颤抖的背,她脸埋进了我颈间,而我的身体异常燥热,心跳也加速乱跳,好奇怪,她还抬起头来深情款款地在注视着我欸,感到不知所措,我全身僵硬不敢乱动。现在是怎麽回事啊?是我还是她被鬼附身了吗?怎麽就动不了啊?
不行!
我皱紧眉头决心打破这奇特氛围,「你没事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没有回应,只是伸出手来轻触我脸颊,没有躲开,不知道为什麽我就乖乖不动任她摸,接着她的脸越靠越近,我都清楚感受到她鼻息了还是不动,然後我、我、我就被她亲了。
虽然这不是我的初吻,但这是我的嘴唇阿,她怎麽可以不经过本人的同意就亲我啊?
说真的感觉好像不赖,但我的手已经一巴掌过去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有所谓的反射神经。
她惊慌失措,说话结结巴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
王芸神情惶恐,好似亲了什麽脏东西一样,看的我很不是滋味,立马切断她的话,「你觉得捉弄我很好玩吗?」
她焦急地拉住我想解释,「不是这样的,我…」
我怒气冲冲地甩开她手,「你连为什麽都不知道却吻了我,你这麽做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对不起,我想起了死去的女友,所以就情不自禁吻了你。」
我不爽极了,自己怎麽忌妒起她的女友来了,「所以我是个替代品?」
「不是的,我的确想起了我女友,可我很清楚自己吻的是你!」
我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你,喜欢我吗?」
「你可能无法相信,但作为王芸的我此刻喜欢上了你。」她语气认真地说。
我不加思索的回答:「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因为在美国,我已有一个交往半年的男朋友,而我也从没想过自己跟女生在一起的可能性。
「嗯,」她看起来好像不怎麽难过,好歹我男友从没断过,她居然还勾起嘴角,对我开玩笑,「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朋友还是当得成吧?明天的观光行你不会拒绝我吧?」
也许王芸是想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气氛,所以我大方地敞开笑颜,大方地搭上她肩,「我当然不会就此放过你啊!该拗你的夜市美食,我可记得牢牢没在客气的喔!」
她叹了好大一口气,「唉呀,那我得赶紧努力工作去填补我的钱包了。」
我假鬼假怪地举出加油手势,「那你加油罗!」
自那天後,王芸依约带着我在台中四处去逛,我们变得越来越好,三不五时斗斗嘴,我真的好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有天,王芸突来的对我坦然了一个她的秘密。
「其实我…记得我的前世,你会相信吗?」
「我相信啊!」我没有感到吃惊,因为我早有预感她会说些什麽。
「你为什麽相信阿?」
「因为是你,我才相信。」我语气坚决。
她皱着眉头指向自己,「我不懂,就因为是我?」
「我和你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不成你也有前世记忆?」她瞪大眼惊呼。
「我没有前世记忆,但我经常作一个相同的梦。」
「什麽梦?」
我闭上了眼描述,「梦里总有个人会拿着棒棒糖给我,可我怎麽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其实这句话,我只说了一半。如果是以前的我,梦的确如此,可现在它不是梦了。
她激动地抓住我双臂追问,「还有吗?那他穿什麽?梦里还有什麽物品,他还做了什麽之类的?」
「王芸,你冷静点!」
她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只是我很抱歉无法回答你刚刚的那些问题,因为我就只记得他拿给我棒棒糖这样而已。」看着这样的她,我没有打算如实告诉她。
「是吗?你不是知道有雨的晨曦这故事吗?你听到这故事都没有任何感觉吗?」
就是因为太多感觉了,我更无法告诉你。
「我可以跟你说的是,我来台湾的其中一个因素是因为听了这个故事。」
「嗯,那……如果我说,我的前世是林晨希,你相信吗?」
「我早就说我相信你了,不是吗?」
林晨希,我讨厌你,因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在王芸亲吻我的隔天,我就像个被打开的潘朵拉盒子般,彻底苏醒了,梦里的她突然好清晰,一幕幕的回忆再也无所遁形,一时间,我的身体无法承受昏倒在地。
我醒来时,心淳姑姑已在我床边守候。
「心霏,你好点了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姑姑,林晨希跟林雨霏的遗物在你那边吧?」
「心霏,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心淳姊,帮我烧掉那些东西吧。晨希她…怎麽可以因为我而自杀呢?」
「你想起了?雨霏!」
我,一直都带着林雨霏的前世记忆。当我意外得知林晨希的死讯时,我把林雨霏的所有记忆封存了,因为结局太悲伤了,因为晨希的死亡与我有关,因为我好痛好痛,因为眼泪真的好咸。
我只想是谢心霏,就算我知道了王芸是林晨希,我也不愿承认自己是林雨霏。
看着林晨希我会想流泪,想着林晨希我的心就好痛,听着林晨希的声音,雨下得好悲伤好悲伤。
如果不忘记这些,我怕我再无法活下去了。
林晨希和林雨霏全都过去了,现在的我们是王芸和谢心霏,这样就好了、就足够了。
我不要延续悲伤,我不要我不要你记得林雨霏这个伤痛。
林雨霏悄悄地和王芸说了再见。
离别的那天,谢心霏没跟王芸说的话,她决定留在这里说。
谢心霏一定得回去美国;因为她要跟男友分手,因为她需要办好一些杂七杂八的手续,明年才得以在台湾就读大学,她好像成了王芸的小小小小小小学妹。
她想再次听王芸说,我爱你。
▲魏如昀-听见下雨的声音
终於听见下雨的声音
於是我的世界被吵醒
就怕情绪红了眼睛
不舍的泪在彼此的脸上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