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一门之隔的後面有我最亲的人陪着我,死前还能见姑姑一面。我闭上眼,心灰意冷地垂下手,迎接这逃不掉的宿命。
此时一道光忽闪而至,我头顶上方的巨石竟应声分裂,飞散四溅在我的身旁。但阵界怎会因此罢休,若入阵者无法破阵,它便会把整个世界都毁坏,直至将其吞得屍骨不剩。随後犹如一声怒吼,地动山摇,激荡得我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听得头上又铿锵响动,我的身子突然被拖行着去,不到一刻後面传来巨石砸落的声音。
「你疯了麽?差一点你就没命了!」
一声恼怒的低吼刺痛我的耳膜,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阔别经年的羽白。自从那日後我生了他的气就没有去找他了,一时无法言説的感伤如涌泉而至,我吸了下鼻子:「羽白,你怎麽来了?」
像是提醒了他什麽,羽白忽然勃然大怒:「要是我不来,还不知道对你这麽重要的成年礼是在今日呢!那你尚记得你还欠我一个答覆麽?」
闻言,我心虚地垂下眼,小声道:「羽白,对不起,我想……」抬首想跟他说个清楚,我才发现前面一连排的山丘已然坍陷,姑姑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高耸未崩的一座山头上,她方才还抱着的婴孩和姑丈却消失无踪。
我转过头,心里一惊,发现连刚才我进入过的屋子也不见了。
但在此时,我无暇去想其他的事,幻境即将毁坏四周的一草一木,迟早会把我们几人也啃噬殆尽。我纵身一飞到姑姑的身旁,使劲把她拉到安全的地方去。
当我赶到的时候却来不及了,她的右腿被陡峭的山头上滚落的巨石压住。我不敢妄动,只试着轻轻一拉她的手臂,斗大的汗珠瞬间满布她的脸庞,神情痛苦万状。
羽白也紧随着过来,施了个简单的法术挪开了石头,抱起她的身子便挑了处安全的树荫处飞去。我跟在他後面,浅浅一瞥却难掩心疼,只见姑姑的腿已被割破得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
问了句姑姑的状况,她只秉着苍白的脸应了声便沈默下来,我当下心乱如麻,禁不住又问:「姑姑,你为何也进入到幻阵来了?」
她的神情却忽然慌张起来,难以置信地道:「你从何时知道的?」
「姑姑,我从一出生就跟着你,是你的气息与否骗不了我。从我一踏进砖屋,我就知道你是这世界里唯一真实的人,可我不解的是你为何要弃我於门外。你在屋子里说的都不是真的,对麽?你没有讨厌过我、要舍我不顾的是吧?」
我忐忑地紧盯着她脸上的每一分神情,只想确认幻阵中姑姑的冷漠全都是假装的。否则,这一切,若之前的千年相依只是我做的一场梦,我恐怕无法接受这般可笑的事。
深深地叹了声气,姑姑强忍着疼痛道:「寂寂,这一千年来,我一直绞尽脑汁、用尽各种方法想提升你的悟性和能力,却每每失败。後来我终於明白,造成你停滞不前的原因是有我在你身边,你可以事事依赖,更没有必须的动力去突破领悟妖力上的障碍。如此下去,我们终其一生都出不了这瑶丘,我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了。所以为了激发你潜在的力量,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这时我才知道,我的娘亲并非普通的妖狐,她是因触怒上神而罚守最偏僻贫瘠的东荒之地的仙,此罚等同凡人被发配边疆,自生自灭。因长期受荒泽的瘴气侵蚀仙身,在爹见到她时已是五痨七伤,之後更因怀上我而导致气血耗尽,最终在诞下我的一刻身亡。
但她私下只有跟姑姑提过,她魂归黄土的时候会凝成一颗元神珠四散天地。本来自然地再等九万年,可在四荒八合中重塑仙身,但由於母体虚弱,为了我能健康地存活下去,她毅然舍弃重生,将元神珠注入了我体内。
而这颗元神珠吸收了娘亲的上万年修为,若能发挥它的力量,自是有可能破开常家村施加在瑶丘上的结界、出去外面的世界。
她撑起虚弱却得意的微笑:「你注意到了麽?幻阵虽然可以吞噬人,但像这里撼动天地的动静,我生平从没见过,这说明了我的想法果真没错,寂寂,这就是你的力量啊!」
也许姑姑说得不错,可我如何能使用它破除结界,甚至现下濒死的状况,我都不知怎麽才能安然无虞地带我们三人出去这幻阵。
「出了瑶丘,莫要再回头,若你没有找到他,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说罢,姑姑掐了个心诀,我感到一股热力托起我的身躯不断飘离地面,即便我如何嘶喊、使劲施法也无法挣脱。
心里隐约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或许一开始就没有什麽幻阵,往昔的幻阵皆有常家村长老加持施法,这阵法乃姑姑所造,自然由她所操控,所以才能轻易掌握本该是主阵者的我的行踪,逼出我释放娘亲元神珠的力量。
眼看着姑姑四周的山林崩塌,我试着使出千里传音的法术,乘着尘沙飞扬的风,我心凉又满感可悲地张唇问她:「为了一个抛弃你的男人不惜牺牲自己,这样值得麽?我在你心里,只是找到他的一颗棋子麽?所以你才会尽心尽力地抚育我麽?」
前面的问题,我听到了她两个字的答案;後面的问题,却没再听到任何的回应。
在我自怜的光景,羽白已牵起我的手飞往上空,转头对我道:「前面就是我以前离开瑶丘的结界出口。」
如何眺望也不见任何门口之类的地方,但我只是气愤地想甩开他的手,怒声质问他:「你怎麽可以把我姑姑一个人扔在下面?她还受了重伤,你看不见麽?」
他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她让我告诉你,找不到人,你就去修仙吧,你可以做到的。」
後面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我都明白了。姑姑这麽做,不仅仅为了找到她的心上人,也是为了我的未来不再受困於长老的控制里活一世。有了娘亲一半的仙人骨血,又有她的元神珠之力,我就有很高的机会成仙。成了仙,我就不是妖,才可以真正脱离常家村。
我还没回应他,羽白就飞回了下面的幻阵,只跟我道别了一句:「再见了,寂寂。」
莫非他是因为我方才失控的话才回去的?
意识到接连失去两个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仰天嘶喊:「不要!——」
顾不得转头,一道刺眼白光猛然照向,身子如受极快又重的冲击,整个人像被远远抛离,我动弹不得被镇开,只余一只手可摀住双眼。
待再睁眼时,我已经站在一堆颓垣败瓦上,回头一望,遍地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