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珠想清楚,说:「天库、天厨,还有其余五位我未见过的星宿,今日我跟你们主子的事,你们有份促成。万一以後出了什麽大事,或是朱雀发飙,你们别龟缩。事已至此,我既然不反感,那之後朱雀要我怎样做,我也不躲了。」
「那就好、好极了!」天库高呼万岁,天厨也面带微笑,心想:他们主子本来就是别扭矫情至极的人,又不解风情,从未试过爱人。幸好对手是这只坦然的野猪,如果又是别扭之人,真不知花几百万年才能修成正果。
南方的当家主母,应有此气魄。
「假如事情进展到朱雀娶我为妻的地步,我也坐视不理了。话说……你们当中真的没这种人吗?『南方七宿』之中,或许有些特别看不起我的人,说『区区一只野猪精,也配当朱雀大人的娘子』吗?然後跳出来反对、把我赶走或者扁到道行全失的——这样的故事,真的没有吗?」
「夜珠姑娘,你没什麽不好,就是话本看太多。」天厨汗颜,又说:「我知你顾忌什麽:主子他日归回朱雀之位,或会对这期间的事非常不满。但那也是主子自己的问题,你只要专心一意对待现在的他,顺心意而为,那就没问题。」
夜珠想,她对於小小鸟,实在没太多心意,甚至那次为了应付麒玮而把陵光推出去「送死」,她心里也没有丝毫不安。朱雀的冷酷,她从未忘记,但陵光的可爱、温柔,她看在眼内,纵使没有男女之爱,她还是不愿这只养了多年的小小鸟,受到任何委屈或伤害。
她不知道陵光想要什麽,但她所能给得起的,就只有这样的感情。
这也可以吗?
正在沉思之际,陵光归来,久违地见到天库与天厨,眼光胶在天厨的肚皮,久久不能移开眼。
「陵光?陵光?」一身白衣的天库跳到他面前,由於陵光忘记朱雀的身份,天库与天厨就不叫他主子,自称是天庭两位跟伯奇有交情的小仙:「你怎麽一直盯着娘子……啊,也对,因为我跟娘子在天庭发生这般那般的事,很久没来故城。你是头一次看到天厨怀着孩儿的模样……」
「做了吗?」陵光紧扯着天库的衣领:「你、你、你……竟然、竟然对天厨做了……那种惊人的事吗?真是……真是太无耻了!」然而他很羡慕,呜。
饶是天库这种轻浮不正经的人,也被陵光的诘问激出羞意,摸着後脑,尴尬笑道:「陵光,你真是的,夫妻做这种事,符合伦常,男女总要生儿育女的。」
「你说谎!那种事、那种事……」陵光扬起一双凤眸,又怯生生地垂下来,藏着春意与艳光:「伯奇给我看的书,有很多很多花招,全都是下作的事!原来你跟天厨即使是仙人,私下还是会做那种事,根本与道德相违背,君子……明明应符合中庸……」
「你说的是什麽书?」怎麽办,本来冷冰冰的主子,竟然成了一名终日思春的少年郎,真是该死的可爱。
「就、就是……如此这般的……」陵光跟天库耳语一阵,後者擦了擦不知什麽时候流的口水,仍作一副道貌岸然状:「这梦貘真不正经,都把你教坏了!来,带我好好看看那些东西,我要一字不漏、一张画都不落下的看个清楚,再去找那个伯奇算帐!」
直至两名男子的身影消失於书屋,石化的夜珠跟天厨才回过神来。
「天厨姑娘,都怪我管教不善。」
「不,我也管教不善,你不用太自责。我不等那家伙,你叫他自己滚回天庭。」天厨扶着桌缘站起来:「都怪天库轻佻,害我连正事都忘了。这次我们来故城,是为了告诉你,再过十年,主子就要在南山历火刧,飞昇为凤。那时候,他会记起自己的身份,距离他回到天庭、归於朱雀之位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一天终归要来的。」夜珠搀扶天厨,送她出门:「陵光始终是朱雀,不是困在故城的小小鸟。」
「你会舍不得吗?」
「要等那一天来到,才知道会不会。」
「夜珠姑娘,不管怎样,你口中的『小小鸟』,就是朱雀大人。主子只是暂且忘记他本来的身份,本质是没有变的。」天厨看着夜珠平静的俏脸,道:「主子在你面前既别扭又害羞,是其天性的一部分。以往他无情,那是他在旁人面前武装出来的模样,也就是说,主子在你面前是不加矫饰的。只有你,能让他活得自在。」
「我明白的。」夜珠远眺一片青山、无云的蓝天,心境如天色般舒畅朗然:「想来,我该感激朱雀当年断我情根。不然,我现在该受百般煎熬,为了他终要离开的事,心里万般不舍。我不会难受,那当然是件好事,但我听说这种不舍、怀恋,正是爱一个人应有的心情。我却永远感受不了。即使你告诉我,他明天就要走了,我还是这样子,哭也哭不出的送走他。以後会不会再见面,也没所谓。」
天厨想起,若有日她要与天库永别,会有夜珠那麽坦然吗?夜珠并非不想爱陵光,她才是最不想将他拒诸门外的人,偏偏她无法体会爱一个人的心情:不舍、眷恋、相思,她不欲陵光单方面付出,自己却爱不了他。只能淡然地照顾他,淡然地送走他,相忘。
「哎,怎麽连你也学了蝶青那套,一见了我就哭?」
天厨回神,夜珠站在她面前,一脸无奈的笑,以指为她拭泪,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为何流下两行清泪。
「幸好天库正在教坏你们主子,不然教他看到,以为我欺负你就糟糕。」
「反正我相公不是什麽稳重之人,平日常常欺我。」天厨半开玩笑,夜珠笑问:「哦?怎样欺负?在哪里欺负?」
「你……果然是伯奇带大的,老不正经。」
「我若是太正经,又怎麽逗你笑?」夜珠抚了抚天厨的脸:「你别学朱雀摆着冰块脸,笑起来多可爱。呐,天厨,你也知我无情无泪。等你家主子回天庭那天,你代我哭一场,可好?大不了我向天库赔罪。」
「……傻瓜。」
「你知道我为什麽不想跟小小鸟好上吗?就因为这样,我这个无情之人,哪怕为他流一滴眼泪也做不到,内心一天比一天麻木。我有资格去占着这麽一个人,让他心里只有我一人吗?若他能找到别人,他们心里都有彼此,这不是更好吗?」
夜珠送走天厨後,独个儿在一棵老松树下坐了一会。她想,陵光飞昇为凤後,对她不再有情就好。不然,最後她目送他回天庭、恢复朱雀之位,他看她一点都不伤心、不留恋,肯定又会别扭地说:谁稀罕你一只野猪的感情,你不爱我,我也不要爱你了!我最讨厌你了!
「小小鸟啊,老是口不对心。嘴里愈是说讨厌,心里就愈是欢喜。他到时跟我别了,心里还是不舒坦,那该怎麽办呢?该怎办啊……」
清风挟着女子轻柔的叹息,不带留恋地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