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涯夢短 — 貳、好兔就吃窩邊草(中)

心理建设了两日,团霜趁着雪势稍缓的时分辞别怀芳。

她化成的姑娘有双圆圆的眼,秀气的鼻子,粉粉嫩嫩唇峰特别挺翘,像是随时都噘着小嘴儿含笑,「怀芳,我走了。」

「嗯。」不同於她的欢快,怀芳抱着古琴倚在枯树旁,音还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对不起呀,怀芳。」她歉疚的拉了拉他的手,「人类的寿命很短的,我五、六十年就回来了!」

听她说这话,真有找着了爱人,就要和那人相伴一生的意味了。

这让怀芳一下就抽回了手,沉下了目光,「你就走吧。」

「嗯,那我走了呀。」偏偏团霜就是个迟钝的,只当这是句送别的话,欢快朝他挥手,一蹦一蹦的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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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回到山里,已是二年过去。

山依旧被飞蒙蒙的白雪覆了满身,随意改变着路势,昨日能走的路,今日说不准就坍上了,她在山里头生活了那麽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势,反正她耳朵灵敏,总能靠着怀芳的琴音找到回家的路。

可这回狂风呼啸,没有带来半点乐声。

她目力本就不好,加上眼底又水溶溶的一片,无头苍蝇似的找了许久,发髻都散了,身上也擦出好几道口子,才勉强凭藉着空气里薄弱花香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那一点沉绿映入眼帘时,她是愣了。

她原以为怀芳没在弹琴,也应是在打坐修行,可是他甚至连人形都没有化,纾着枝叶伫在那处,分明是端正秀雅的身形,但衬着漫天的白雪,竟显出了几分寂寞孤凉。

这触动了她的心弦,哇一声哭了出来,撩着裙摆朝他跑去,「怀芳──」

她忘了自己用的不是雪兔笃实的脚板,精巧绣鞋哪里还咬得住雪,一打滑,就要狼狈扑地。

所幸赶在她摔扁脸之前被人接近了怀里,而她也再不愿起身,埋在他怀里哇哇地哭着,泪水啪嗒啪嗒的打湿了他的衣袍。

「呜呜呜,怀芳,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怀芳难得的没有嫌弃她糊了自己满身的眼泪鼻涕,长指搭着她被染灰了的细绒软袄轻轻顺着,听她哭得直打嗝,断断续续的控诉。

「他、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说什麽⋯什麽⋯看见我就一见倾心,要疼我一辈子⋯都是骗人的!一开始连天上兴水中月都想摘下来送我,结果才不到一年,他就变心了!」

「那少爷不知在哪间青楼遇上了个卖艺不卖身的乐伶,从此为她神魂颠倒,他自己都说了人家对他爱理不理的,偏偏他就喜欢那冷冰冰的模样⋯回来连正眼都不看我!」

「那就算了,他还开始嫌我!嫌我脸太圆、腿太短、成日黏着他⋯不像那乐伶,气质出众,宛若空谷幽兰⋯」她说到气愤处,身子都开始打颤,「我气不过,索性咬穿了他所有的衣衫跑了回来!再也不要理他了!」

这孩子气的话让顺在她背上的指尖停了下来,改为轻蔑一弹,「你当自己是只耗子吗?」

「不然我能怎麽办嘛⋯」她放声大哭,「这是我唯一能想得到报复他的法子呀!让他没衣服穿!只能光屁股上街!」

「就这麽点出息。」他嘴里嗤了一声,但也不觉得她这温顺性子能干出什麽伤天害理的事来,所以也不多加取笑了。

「怀芳──」感受到这麽一丁点的温柔,团霜软软喊他的名字,一把将眼泪鼻涕拭了个乾净,翻过身朝上,露出软呼呼的肚皮讨摸摸。

她是无心之举,可忘了自己是人形,衣衫这麽一揭就露出不盈一握的柳腰和凹凹的、惹人脸爱的肚脐眼,让怀芳眼底黯了一瞬。

但他很快掩下她翻起的衣摆,「当了这两年的人,还这麽没规矩?」

她身心俱疲,就想要人摸摸肚子好好安慰一番,不甘的嘟起了嘴,扭着屁股缩回原身,又把肚皮翻出来,「野兔不用讲规矩。」

「⋯」怀芳虽惩罚性的揪了揪她的耳朵,可最後还是给她搔起肚皮来。

她舒服的耳朵都拧在一块了,恣意的在他怀里乱蹭一通,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忍不住仰起脸来困惑看他,「怀芳,你身上的脂粉味怎麽那麽重呀?」

他神情淡淡,「是吗?」

「真的呀!这种脂粉的香气太俗艳,你本来的味道好闻多了!」她嗅觉灵敏,初初忙着哭还没有感觉,这下一闻到就嫌恶从他怀里滚了下来,更是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咦⋯你嘴上还留着胭脂呢!怀芳,你莫不是个女人吧?」

她有点紧张,肉掌搭上前去探了探他的胸膛,确定他仍是硬梆梆的平坦一片,这才放下了心,「怀芳,我这回下了山才知道人类好奇怪的,有女人打扮成男人、也有男人打扮成女人,我都分不清公母呢!」

「⋯有差别吗?」他顿了顿,望着她的目光灼灼,「团霜,对你而言,我是男是女,有什麽差别吗?」

「当然有呀!」她理直气壮的应着,不解他眼眸为什麽亮了一瞬,「你要是个母的,以後我还怎麽好意思使唤你跑那麽远的路帮我打水?」

「⋯」怀芳难耐的闭了闭眼,真心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倒是没察觉到他的鄙视,兀自咕哝,「也还好你不是个女人呀,要不凭着你这等容貌⋯我说不定还争不过你呢!」

他深深吸了口气,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对。」

「你怎麽知道?」她却满是不服气,「你长得漂亮是漂亮,可终究是个男人呢!这麽高骨头这麽粗,哪还有男人瞎了眼认不出来?」

「⋯就是有人瞎了眼。」他指甲都刺进了掌心才忍下没掐死她,讽刺一笑,「但你也不遑多让。」

她愣神了好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嘲笑自己瞎了眼才看上那等见异思迁的男子,气得一下蹦得半天高,大声辩驳,「这⋯这是个意外,下次肯定不会的!」

****

话说得掷地有声,团霜再次下山时还是不免有点忐忑。

尤其是她对上怀芳那张神情莫测的阴鸷神情,不免气虚,「我⋯我这次不会再挑那些纨裤子弟了,我要找个心智坚定,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

怀芳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唇,似笑非笑,「我就等着你回来。」

他又是那种不高不低的平板语调,团霜这回也弄不清这话到底是不是讽刺,眼珠转了转,还是决定把他想的良善一些,用力点头,「好呀,那你帮我顾好了窝,可别被别人占走了。」

怀芳气都气笑了,乾脆不说话,只是环着胸别开了眼不看她。

可纵然如此,他仍是站在那里没动,她数次不舍回眸,都还能看见他孤身而立,抬着下巴看向别处,倔将而倨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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