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是,將軍 — 46

他与她自上回在大明宫殿前一别便不曾再见。

李元沉静地凝视垂眸假寐的韦彧,六年光阴飞逝,褪去初出茅庐的青涩秀气,她精致小巧的五官随着年岁张开,眉目间多了几分成年女子特有的从容不惊,周身气韵如皓月般清冷柔和,举手投足间尽是武将的英姿飒爽,看着却又不至叫人心别扭,只道大方中不失女子的秀气。

心中摹画多年的轮廓再度映入眼帘,此刻她红润的双唇慵懒地勾起,卷翘的睫毛垂下在眼旁形成一圈阴影,他犹记得那双眼褚睁开时,琥珀色的眸子流转芳华,专注得好似这世上只有此物和她共存般美好,总叫他久久挪不开眼,甘心沉溺其中。

只可惜物换星移,事过境迁,他已有一名贤德的王妃长伴左右,而那双美到不似人间所有的眸子里刻划的人不再是他,而是那名他未曾谋面,却听闻无数战绩的铁铮男子。

肖家女子从不委身做妾,何况是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她。

歛起那些早该尘封的心绪,他悄然地移开目光,轻轻地开口:「昨日父王招见我,说是既然你已完好地回来,那些陈年往事一律不再追究,还你肖家世袭的敬武侯爵位,封赏照旧,至於你一品昭显将军之位则日後再议。」

闻言,韦彧默然,漫不经心地颔首。

见状,李元镜无声地苦笑,思索了片刻,有些犹豫地说道:「此次咱与辽金的战事,大大耽搁了二哥与大隋那位郡主的婚事,咱俩国交涉了几次,父王考虑大隋素来极重的女子名节,匆匆订在七日後,听父王提到,大隋那似乎有意派人来我国观礼。」

「嗯。」韦彧低声回应。

见韦彧的神色如常,并未因提及李泷而不悦,李元镜顿时松了口气,话匣子一开,什麽稀奇古怪的事都想给韦彧讲上一回,一下天南地北、一下奇闻轶事,激动时更是情不自禁地时而拍大腿,时而拍手叫好,两人的相处一如过去数年,他说,她静静地听着。

朝堂上行事素来以稳妥霸气出名的七殿下,竟会像个话唠子般滔滔不绝?

虽听闻过无数次自家将军与七殿下自幼玩在一块,感情甚好,可如今真见到两人处在一块,李榕忍不住尴尬地吞了吞口水,一时间难以消化跟前的景象。

良久。

「李榕。」韦彧注意到李榕傻楞楞地立於一旁,清秀面容上是掩不住尴尬,便朝她招了招手,吩咐:「去添壶茶,顺便拿些甜品过来。」

李榕正听得想打盹,就差没整个人栽进一旁的水洼里,闻言,如临大赦般面露喜色,简短地应个声後,一溜烟地跑走了。

李元镜望着那如足底抹油般逃开的纤细身影,狐疑地摸了两把下颔,朝韦彧好奇地问:「莫不是我脸上沾到什麽东西?」

韦彧循着其目光看去,倒是习以为常地耸了耸肩,淡然回答:「大概是被你的样子吓得不轻。」

李元镜微愣,「嗯?什麽样子?」

韦彧扫了他一眼,只见他侧着脑袋,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瞪得老大,与寻常男子相比下更加红润的唇瓣因失神而微微张开,依稀可见几颗皓齿,一如两人幼时那般又傻又呆,就差没涎几滴口水,哪还有半点传闻中濂亲王果敢神武的模样。

她慵懒地坏笑,字字郑重地道:「话痨的样子。」

「我?」李元镜睁目,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重复:「我话痨?」

韦彧煞有其事地颔首,接着又似想到什麽般摇头,佯装苦恼地思索了半晌,抬眸,见到那双刻意瞪圆,闪烁着期盼光芒的雏鹿眼眸,清冷地琥珀眸子立时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带着揶揄。

看见韦彧此时的眼神,李元镜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妙,顿时连肠子都悔青了,他竟忘了此人看似冷淡沉稳的外表之下,简直一大痞子,从小对他又是坑又是拐的,可谓半点颜面都不留。

见韦彧高深莫测地莞尔一笑,李元镜逃命似地往前跃下枝头,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直到踏上云岭桥,他回首,只见肖筠不知何时又恢复成他刚到时垂眸假寐的姿态,及腰青丝略显凌乱地垂下,雅致面容平顺柔和地展开,修长纤细的身躯套着皓白烫金的虎袍,日光穿过茂密的绿荫,点点洒落,与深褐槐木上的白影交缠相映,莫名地多了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韵。

肖筠。这他在心底默念了数千万次,思念了六年的名讳。

如今她虽安然无恙地回到肖府,一身她穿惯的白底绣金虎袍、丰姿泰然,闲来无事时就攀上她最爱的那棵槐树,每回皆要赖上半天,一切看似没变,却也什麽都变了,至少,她再回不到自己身畔。

久久挪不开眼,他好似要将眼前之景深刻地映入脑海般,无声地注视着。

「殿下?」李元镜闻声抬首,是被韦彧遣走的李榕,手上拿着简单的糕点和刚泡透的香茗,一双水汪汪的黑眸正好奇地盯着他瞧。

「殿下要离开?」注意到跟前对视的桃花眼中呼之欲出的水气,李榕一怔,下意识地往李元镜方才所望之处,她家将军一如平时慵懒地躺着,看不出有异。

她思索了半晌,用词有些小心翼翼,低问::「殿下和大人起了口角?」

李元镜淡然地扫了李榕一眼,压下回首的冲动,垂眸,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喜悲,轻轻落下一句:「好生照顾她。」

良久,那斜卧树上之人悄然睁眸,鼻头一阵酸楚,无波无澜的琥珀眸子蒙上幽幽水雾,见已没了那人的身影,叹息般苦涩一笑,再度垂下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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