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容乙一回到房间,把东西丢上置物柜,就换下这身根本不是她打扮风格的衣服,立刻走进去盥洗。
水流过全身,刷洗掉一身的疲倦,却洗不掉心里的纷乱。
坐回电脑桌前,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开笔电,把录音笔里头的内容转到电脑里,播放出来。
她细细听着,前头大多是场面客套话,但後面──她有了想要的东西。
「这次运动场标案要是能由我们拿下──议员放心,肯定会有一笔相当可观的回馈。」
「呵呵,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标下的,其他对手,我会好好处理……」
「哈哈,那就交给张议员了──!」
舒容乙蓦然关掉档案,将另一个随身碟插入,这个随身碟刚好跟方泽修给她的一样,害她一开始还很容易拿错,但後来她习惯不把方泽修给她的拔出,就不会再搞错了。
她将档案复制到随身碟,然後放进包包里。
後来,她又打开了方泽修的录音档。
不知不觉,她已经听到大约是他们进入到刚升大四那年的事情。方泽修的记忆力真不是普通好,时隔那麽久才录音,都能当作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侃侃而谈。
可是他的开头──总不脱离那一句话。
好像说上几百遍都不够。
这让她想到刚才的方泽修──对她说出有些残酷冰冷的话,跟现在录音档里的,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他?
她什麽时候才能得到答案?
她坐在这张大椅子上缩起身子,把头埋进双膝间,耳朵静静听着那抹令人安心的嗓音。
「我最亲爱的小乙啊,或许你还不愿意跟我提起……但是我知道,你很难受。」
明明是说着那时候的事情,却也明确点中她现在的心情,真是太可怕了。
「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比富有或是身处上层地位还要更美好的事情──其实是活着。」
他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停顿一下,还咳了好几声,感觉是有点感冒,这时,舒容乙不禁回应:「是啊,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可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在某些人眼中非常难体会。
「能看见明天的太阳……能够对着爱的人开怀而笑……能够在自己梦想的道路上前进……能感受到自己还在呼吸、还在心跳、还在谈论未来……在这过程中,我们经历人生中许多美好的事物,有朋友、有家人、有爱情、有光芒……可是命运捉弄之下,有可能忽然又坠落谷底,翻滚、辗压、残喘……」
说到後面,方泽修的声音中好像有什麽情绪被压抑住了。
此刻,舒容乙也是一样。
「小乙,我很抱歉,对於很多事情。」他顿了顿,宛如他就在她面前,看着她此刻的脆弱,「但请你相信──我相信未来的我,一定会用尽一切好好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保护她……?
现在的方泽修或许是用他的方式兑现这个承诺,可若是用这种方式,她并不想接受。
听完档案,她关上电脑,躺上床,一动不动地平躺着。
现在冷静下来细细想了想,其实她不该认为方泽修冷酷,他只是毫无伪装,点出了现实,让她明白自己现在的能力。
正因为实话不好听,所以她才会觉得分外难受。
以前的舒容乙若除去了那些漂亮和富有背景的光环──她什麽都不是。
「妈……」没来由的,她哽咽喊了一声。
一只手摸到了床边的枕头下,拿出了一张有点泛黄的照片。那是小时候的她跟母亲的唯一合照,父亲因为工作繁忙,没这个机会拍照。不,就算父亲在,也不会喜欢这种活动。
她愣愣看了很久,不断抚摸,似乎是想擦去上头的脏污痕迹。
可是再怎麽擦,也不可能消失。
就像过去的事情,再怎麽想欺骗自己一切是梦──偏偏一切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越是想遗忘的东西,越是扎心,狠狠印进脑子里。
她拿出手机,搜寻通讯录,找到了精神病院的电话,虽然已经将近深夜了,但那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轮值,所以肯定会有人接。
拨出半晌,电话通了,对方礼貌问她有什麽事情,或是想找谁。
她抿了抿乾涩的唇,好不容易才开口:「您好,我是505号房病人的家属。」
「喔,是舒小姐吧?你挑这个时间点打来,舒阿姨已经睡了喔!要是想跟她通电话,明天早上八点後可能比较适合。」
「我知道,很抱歉……我只是想问问我妈最近状况还好吗?」
电话那边的值班护理人员叹了一声,「上周才转到慢性病房,又因为活动中讲到跟家庭有关的主题,控制不住情绪,转回急性病房了……舒小姐,我知道你工作忙,但你有空多来看看,或许对舒阿姨的病情有帮助。」
话中不免带有点指责意味,舒容乙听得出来。
她不是不想去,只是她很害怕。连见上一面都觉得恐惧。
「我知道了……这周六,我会找时间去的。」
「确定吗?确定的话我要先预排会面时间喔!如果是星期六,早上十点到中午十二点,还有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是会客时间。」
「好的,我知道了,非常谢谢你。」
「不会。对了,你也可以带点日常用品来给舒阿姨,只要避免带可能产生危险的物品就好。」
草草结束对谈,舒容乙将手机移开耳边,却仍紧紧攒在手中。
两年多,她去探望她的次数其实不少。只是她不太敢见到本人,所以大多是远远看着,导致那边的人都误会她是个只送钱去维持生活费,却不关心照顾的不孝女了吧。
眼泪不自觉又溢出眼眶,记忆这东西真是碜人──一旦勾起,一发不可收拾。
她累得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又恍若回到那个时候。
如方泽修所说──那些坠落谷底,翻滚、辗压、残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