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钟响起,我张开眼睛,是公司的休息室,桌面上还有我的泪水,和家豪从美国寄给我的明信片。
我坐起身子,发着呆,23岁宪钧的那双大手,好像还搂在我的腰间。我们身体靠得那麽近,却没有一丝悸动,只有亲情的那种温暖。
我突然想起九年前那个下着小雨的初春早晨,晓苹发着抖,红着脸,告诉我她喜欢我。
老实说在那之前,我曾经想像过,想像着,如果她喜欢我,我应该会欣然接受;我喜欢保护她,喜欢享受她看我时总带点崇拜的眼神。
但就在她告诉我,她喜欢我时,我发现自己没办法给她一样的回应。
我迷恋她的外表,却不渴求碰触她,我享受保护她,却不愿意永远保护她。
我还记得那天,她穿的那一件好漂亮的白色洋装,点点滴滴的雨水落在她柔柔的长发,还有雪白的肩膀上,亮亮的眼睛看着我,像水晶。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可以给她一个拥抱,或牵起她的手,像情人那样。
但我只是直愣愣地站着,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後退,不断後退,退到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
就是那时候,我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生。
「Sunny姐……」小丽推开门探出头。
「我快出去了,怎麽了吗?」我赶忙回神,翻出自己的化妆包。
「你今天会去看宪钧大哥吗?」
「当然啊……」
「我可以一起去吗?」
想着昨晚离开他家时,他那万念俱灰的样子,我叹口气:「他现在状况很差,再过几天好吗?」
「嗯……」
看她低下头,泪水盈眶,我走过去用力摸摸她的头,抱了她一下:「不要担心,他肩膀厚、脸皮也厚,给他一点时间,挺得过去的。」
接下来这几天,时间过得很漫长。
加护病房里的晓苹还没有脱离险境,我开始懊悔回去那几天,没有鼓起勇气拨电话给她,告诉她十年後会发生的事情,让她不要再错下决定,跟徐浩明结婚。
我努力一抓到时间就在公司里小寐,但一直无法如愿,每次睁开眼睛,还是昏暗的公司休息室。
星期四下午,我努力收拾混乱的情绪,专心整理负责收发的邮件,然後赫然发现,上午我不在柜台的时候,家豪来领走了一个包裹。
往前翻阅纪录,才知道星期三,星期二,他都来过柜台。
他在躲我。
我滑开手机,查阅他的寄件者,是贩卖自行车运动用品的网路商店。我想起那天山路上心里盛开的繁花,还有顶楼上他愤恨的眼神。
万一,这是他能见晓苹的最後一面呢?
我随即起身,推着文件车,往研发部门前进。
站在研发部门口,他依然坐在阳光里,那专注的双眼,又加快了我的心跳。
此刻,我好讨厌不顾一切混乱仍怦然心动的自己。
「东西放电脑上就好,谢谢。」他看着萤幕,面无表情地说。
我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就这样过了半分钟,他才停下敲打键盘的双手。
「是你啊……有什麽事吗?」
他眼睛盯着桌面角落,没有看我。
「骗了你,我很抱歉。我带你去看她好吗?」
他皱紧眉,把眼睛闭上,开始焦躁地揉起手指:「我不能去……她不会想见我……」
「为什麽?」
「我不想说。」
「她还在加护病房,这可能是最後一面了,你知道吗?」
他的眼泪静静从眼角滑落:「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去……」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对不起她的事情。」我忍住心脏四分五裂的疼痛,拿起他桌上的便条纸,把医院的地址写下,放回他的桌上:「但或许,她其实是想见你的。或许,她需要的不是你的消失,而是和你和解。」
他拿起便条纸,将纸张撕成碎片。
「你……一直很尊重我。很多事情,只要我不想说,就什麽都不问,静静地陪着我。这次,也可以跟之前一样吗?相信我,不要动摇我。」
整理完桌上的资料,他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再抽出一张便条纸,重新把医院的地址写好放回去。
下班打完卡後,我骑上机车前往晓苹住的医院。天上突然下起大雨,我想起那天在影像博物馆前,那为我遮风的肩膀。
我有什麽资格失落呢?那不过是用谎言换得的幸福。
而那些温柔,是我从晓苹身上偷走的。
我是赝品,不只拉链逢歪,还是说谎低级的赝品。
我的眼泪混进雨水里,身上的衣服越来越重。
到了医院停车场,我把机车架好,失魂落魄地走向门口。
「汤子晴!你在干嘛?」
一声低吼从身後传来,我转身。
是家豪,他撑着伞冲了过来。
「没带雨衣吗?没伞吗?怎麽不去便利商店买?医院里很冷,感冒怎麽办?」
「你……来看她了吗?」
他愣住了:「她……在这间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