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律行坐於办公椅,刚结束新同事的询问请教。
琐事过後,他便低头翻阅桌面纸页。
午後公司依然紊乱忙碌,尽管是他,排除桌侧的待处理文件也还有几份临时追加且必须立即处理的资料。但忙归忙,总有某些不必特别关注的事会被拿来作为忙中偷闲的藉口。
譬如此刻的男同事。
「员工旅游的参加意愿表如果写好,交给我,我来收。」
男同事笑得大咧咧抱起胸颇胸有成竹,还满脸慷慨赴义,别有目的杵在他办公桌前。
游律行微抬眼看着对方,不是不明白。但难道员工旅游也列入今年度特殊事项,不先处理未必能够顺利逃脱非负责人的连续追击?他思绪分明,不想花费太多心思,仅抽出原先压在资料夹底下的文件,不疾不徐应声。
「没有今天交的意思。还有,不用来问我是不是参加,我手头有很多需要花时间研究的资料,很难说有时间去。」
「这我用眼睛看就知道。」男同事摊手,状似无奈。「我也这样跟那些小女生回答过,她们不信,偏要我当面、亲自确认。」
男同事侧过脸,朝茶水间用无声的夸张唇形表达结果,接着,从远处似乎飘来几道年轻女同事的失望叹气。
游律行不是没听到,但完全没想改变决定。他整理资料:「明年不用再问一遍,可以省点力气。」
「这种事还可以预知?你也太忙於加班了吧!哎,不对,我应该要『哟──』一声,然後赞赏说:『你拒绝也太冷淡疏离又帅酷!』」男同事笑问:「不过说真的,我太好奇一件事。」
刹那,其他同事桌上的电话大响,纷纷接起。
悬念未歇,游律行桌面的手机紧接着颤动,发出简单短促的讯息提示声。男同事注意到,目光飞快瞄过,随即出声。
「如果说,你女朋友的妹妹想你带她去,你也会回『没空,要加班』这种直接又伤人的话?」男同事正中下怀般兴致勃勃,只差没拍手叫好。
游律行顿了顿,抬脸正视对方。
「那我自愿带她去,借泡一下啊。」男同事故意说得色意弥漫。
游律行不禁蹙了蹙眉,回应对方的是一道严慎注视,许多没有说出口的都是直接拒绝这类「别想」。
男同事朝他得意挥手,扬开眼眉,边用十分理解的眼神看他,边走回办公桌,释放出此话题已终请自行审慎评估。
余留的情绪波涛汹涌。
对方理解的绝对不是游律行心里想的这麽容易。
即使明了自己不必当真,但男同事一连串的心血来潮让这场捉弄游戏变得十分真实,他无法当作普通玩笑来看待,甚至搅乱他办公情绪,不断深沉也不断混浊。
他从桌上拿起手机,点开讯息检阅。
「游律行,是你的吗?台南两天一夜员工旅游的参加意愿表。游律行,如果我说……我想去,你会带我去吗?」
有一瞬间,他突然萌生义无反顾:倘若她想去,他会带她去。
但现实与理想总有一段差距。
他大致浏览过桌面文件,深深思虑,手指头随即在触控萤幕上移动:「需要衡量最近手边的工作量,很难马上回答会或不会。」
并不是那句他没空,必须加班──完全是天与地。
他凝视简讯寄送通知,没来由有种浸淫在橘黄色圈里的热烫,於是不自觉又滑回新窗格开始撰写,仅仅单纯想知道。
「现在在哪里?」
几秒钟後,刘念琪传来一则简单讯息:「公车上。要去打工……」
「脚受伤,应该避免做危险的事。」
「脚没事了。可是……在咖啡店工作有很危险吗?」
「咖啡店本身不危险,走路拉扯到伤口,二度受伤的危险更难预估。」
「我不会到处乱走乱动。游律行,你担心自己又要背我?」
「症结点不在这里。」
「嗯……」
实际上,她所说的没事,听进他耳里反而有点像辩解。不见得是事实,但想让他相信是事实。绝对不是告诉他她有乖乖听话,请假待在家养伤。比起临时让咖啡店的同事代班,她宁可自己上班,不要麻烦别人。
刘念琪,是这麽一个人?
游律行移开目光想了想,最後放弃追问。
他刚放下静置过久画面自动转暗的手机,萤幕亮光突然闪现,连续发出两道密集的震动声。
寄件者:刘念琪。
「其实……我做不到和你的约定……好好半工半读……」
「备用钥匙……今天晚上,来拿吗?」
气氛顿时幽静而犹豫,对他来说,是更沉更重的滞凝。
他曾经见过刘念琪家深夜时分是什麽样子。客厅漆黑,音量极低的电视节目充当背景声,桌面上摊放原文书,纵使她不在客厅也不愿置身孤单,想听点除自己之外的声音。
因为害怕更加失落。
即使漆黑客厅里她试图驱走旁徨,努力半工半读,也掩盖不过每天每夜的寂寥声色。
而他不想她伤心哭泣,所以她期中考试不尽人意还在睡梦中喊姊姊,哽咽低语的时候,他抑止不住伸出手,抚她发心安慰,直到现在,他也不以为真正足够。
她不想依赖人,但他想被她所依赖。
游律行望回简讯窗格,全心全意输入文字,断然且笃定:「下班以後,等我过去。」
传送。
刘念琪回:「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