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女朋友的妹妹就像蓝天一样，纯粹。哎──大小通吃竟然混得那麽美，是想让我羡慕又嫉妒到死是吧？」
游律行等到车里的人差不多离去，才站直身，一把提起袋子走下游览车。月光衬在更深暗的空旷里，特别萤亮。他定住脚，抬头望了望，但男同事的嗓音依旧袅绕。
「确定不给追？我还满想尝试一次和这麽单纯的小女生交往。」
游律行收回目光不再看，迈步进到饭店。
眼前挑高的奢丽大厅，缀满晶莹的水晶吊灯，他也只是晃眼而过。
同行人兴奋的惊呼中，男同事唉声叹气，陡生犀利朝他反覆穿透。
「看你的反应，说穿了，就是不想给其他性别为男的人去追求。直白说法简单易明，却被你的沉默搞得那麽复杂。」
抵达房间楼层。
游律行看着电梯门缓缓滑开，皮鞋踩上新地毯。
回廊狭长紧密，然而男同事的好奇声调仍无法无天追上来。
「同时要脚踏姊妹两条船，实在很不容易，要是没有天时地利人和，我看不太可能，所以这机会是谁给的？我合理猜测，你女朋友介绍她妹妹给你认识，结果你眼睛为之一亮，决定义无反顾『踩』下去，谁知道，居然就此深陷。」
感应正确的解锁有如铿响回荡心底深处。
游律行移开房卡，打开门。
大片夜色不停从卷起帘子的窗外渗入房内，不经意却十分自主，将晕黄房里染得深幽，厚重到脚步都提不起。他驻留几秒才笔直入内，万赖俱寂中蔓延男同事止步门外的最终提问。
这提问异常锐利。
「掉进这种明知道喝醉酒会宿醉头痛却还想继续喝的大漩涡，是你面对这段感情太特殊或怎样我目前看不清楚，不过你心里一定明白。为了她参加员工旅游，光明正大搞一出妹妹取代姊姊的正名活动，不就是因为在你心中她的份量已经大到可以盖住整个宇宙？我真佩服你。哎──这样看，她对你的确是重要人物，但究竟认识到什麽程度才会让你不可自拔到这种地步？」
也不理一路从游览车跟步到房门外的男同事。
游律行稍微整理行李。
他紧紧拿住乾净衣物进浴室，手指头嵌进棉衫。
旋开水龙头，自高处洒落的哗啦水声无可遏止充斥耳际，热气瞬间蒸腾，透明薄板蒙上一层白雾。雾气中，他彷佛看到今日午後雨过天青，与女同事讲话的刘念琪衬着明亮色针织衫那抹闪耀背影，还有脸上的单纯笑容。
那画面似曾相识，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但同时也代表，他，和她之间，永远有无法衡量的距离。
水声终於停止。
游律行打开透明门板雾气逐渐消散，他就像从蓝天白云的世界堕入另一个迷茫国境。穿妥棉质衣服，他不自觉用力拉下架上的乾毛巾罩上湿发，然後移开浴室拉门。
他拿来吹风机。
吹风机轰隆轰隆，静谧夜声中，响起手机铃响。
来电者是男同事。
「我刚刚苦口婆心讲的那些，你到底听懂几成啊？」
将热风转小，游律行思考几秒後平淡道：「从来没有理解过小孩子忽略为自己操心的人也要罔顾後果去做危险事的这件事。」停了停，思绪开始凝滞，话头话尾也毫无逻辑：「但是实际上，大人莫名坚信的理由从一开始可能就不正确。究竟哪来的坚信，可以对仅见过一次的小孩长久排斥，还严重怀疑一而再再而三的亲眼所见。」
彼方听後发出错愕。
「什麽危险？游律行，你打哑谜啊？我好像听得懂，可是找不出话头。」
游律行不再敢肯定。
但有件事却变得确切。他道：「不是女朋友介绍之後见过。在那之前，熟识女朋友进一步交往之前。」
「之前？之前怎样？」
游律行沉默许久，终应男同事：「曾经远远看到她。」尤如今日午後伫立锣鼓喧天的天后宫外，他凝视过那道同样闪耀的身影。「在拥在蓝天的耀眼阳光下，第一次看见她。」
关掉吹风机也拿开手机，少掉轰隆作响与通话声的单人房里莫名幽远，他反覆回忆，散乱思绪慢慢得到整理。游律行望了眼墙上挂钟。若是昨日夜晚十点半，刘念琪应该刚从咖啡店下班正往回家路上去，但是现在她会在哪里。
花园夜市？
饭店？
夜已深，床侧矮柜上的室内电话响起，游律行起身接听电话。
「游先生。」
女同事一迳愉悦地玩笑说。
「不晓得你会不会担心，所以我特此通知。两个半小时前，你朋友的『妹妹』说想继续走走，所以我和她在花园夜市分开，先跟大家一起搭游览车回来。我算算时间，如果她逛到夜市收摊，现在应该坐计程车回饭店。我怕你误会我没良心随便丢掉你朋友的『妹妹』，所以向你正式澄清，以免我等下睡着，你打电话过来要问也问不到罗。」
话落，对方用轻盈的语调道晚安，立刻切断。
游律行挂上话筒，不得不认为这通电话是一场颇具成功的恶作剧，轻易扰乱他早就溃不成军的思绪。
他回到床边，拿起今晚无数次检阅但始终未有新讯息的手机。
手指头迅速滑过触控萤幕，没底的情绪异发深刻。
尽管刘念琪不再报平安，但他查阅简讯的念头却是无时无刻存在。这时间他只知道：刘念琪还在外头，不知是否安全。或许不单是这个现实，还有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游律行揣住手机，只听得到夜声。
还有几日前王炜铭接在评论後的肯定疑问。
「或许你审视她妹妹的目光不自觉严格了，好像你手中那些工作资料，非要分析出来才准自己罢休，却忘记为什麽这麽做。因为必须审慎分析？因为看得太重，太在乎，不能随意对待？律行，你也许自始自终，都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寂寥太长，夜色太深，担心太盛。
几分钟後，回廊响起游律行充满觉悟打开房门的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