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一)
我当年为太守何等荣耀
遇兵荒妻与子无有下梢
也是我前世里未曾休道
我若是全不为我自逍自遥
断断续续的唱词穿越漫漫的月夜
铿锵有力的声调下隐藏着一股阴郁
月光从窗纸透进来,揭露了老头子脸上那层层堆叠的皱纹
小甚子跪坐在他面前
一双小手拿着布巾服侍水盆中的大脚ㄚ子
他抬眼见余师傅半眯着眼,嘴里硬是忍着一口窃笑
在笑什麽呢?笑余师傅哀怨得像只生不出鸡蛋的老母鸡
叹光阴去不归无限烦闷
似觉得人已老两鬓如银
余公公没察觉到孩子的嬉笑
低声哼出两句唱词後,掀开了眼皮,闷着口气,也不说话
“师父也懂得唱曲麽?”
小甚子还是个孩子,怎会理解余公公的多愁善感呢
他什麽都不懂,就知道师傅唱曲儿没还三来得好听
“你小子可知晓啥子是曲麽?”
余公公呵呵而笑,肚腹上的一圈肉随之颤动,并取笑道“就这丁点儿大”
”知晓,奴才知晓的”小甚子不服气,嘟嘴喃喃“而且还听过不少”
“拉开嗓门充大人”余公公只当小孩子乱说话“听过不少?大字不识几个也跟人听过戏?你倒是露一手给师傅开开眼界”眼角全是戏蔑
昔日昭君去和番
怀抱琵琶上阳关
心中不舍汉王主
一路哭到雁门关
小甚子抬起头,有模有样的哼出唱词
脑袋不好使,却能谨记还三唱曲的姿态与声调
他毕竟没有功底,唱出来的曲不似真正的曲,但勉强能够品出五分味
余公公霎时变了脸色“从哪儿学来的?”
小甚子料想不到会自露马脚,一时不敢吐半句真言“师…师傅”
“好小子,给咱从实招”
余公公气急败坏指着他,双脚往盆里一踱,溅起的水花让孩子满身满脸一蹋糊涂
“要敢有半点虚假,今夜就跪着别想起来”
小甚子手里紧捏住湿巾,双腿直直颤抖
他最怕师父生气,一旦惹师父生气,自己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师父,奴才全招了”
小甚子手捏着湿巾,重重垂首,眨着眼睫道“奴才这是偷偷学来的”
余公公发出阴冷的笑声“偷偷学?咱们小甚子有此等能耐?”
“奴才送膳至凤睨园时听长春班的人唱过几回,每日听着听着也熟了,便自己学起两句来玩着”小甚子不敢看余公公的眼儿,就怕漏馅儿
“可是真话?”余公公摸着左尾指的玉指环,盘思孩子的解释
“奴才不敢说大话”小甚子赶忙抱住师傅的小腿求饶“师父,您可别不信甚子”
“臭小子”余公公收起怒容,踢了下孩子的肚皮,刻意不施展力道“得罚”
小甚子捂着肚皮,算是松了口气
“罚你贪图玩乐,不知轻重”余公公抬起双脚ㄚ子搁在水盆边缘
孩子见状赶紧拾起布巾擦乾脚趾上的水珠
“甚子,你老实的听着,咱们身为奴才只须尽守本份,不是你的东西别想着要拿走,这曲归长春班的人唱,以後想唱就给咱躲进被窝,不许在人面前唱,以免落人口实招来横祸”
“知道了,师父”
“一炷香後再起来”
余公公进了内室
小甚子心烦意乱的在外头跪着
他心头全系着还三的戏
戏就要开锣了,能否赶上还是个未知数
压在枕头底下的饼今夜兴许是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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