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未时,文系藏书阁。
时值荷月,三伏天的暑气刚至,薰风自南方吹起,夹带着湿闷水气,燻得人心焦躁。
文杰然拿起一本《文武纪事本末》,坐在书案前对着书册奋笔疾书。他正在进行他的丰功伟业──编写《伐武纪》。
听说,这本《文武纪事本末》出自掌门之手,里头记载着当年「抬文抵武」的事发经过。文杰然对这件牺牲三十余人的惨剧好奇不已,也曾向掌门过问此事,不料掌门却深锁眉头,一言不发,甚至微微动怒。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麽?为何向来和蔼的掌门会闻之色变?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自力更生,四处翻查资料了。
他将搜集来的史料与传闻编写成册,也就是这本《伐武纪》。文系弟子普遍仇视武系,所言所行无不是在贬低武系,加之掌门曾下令不许任何人探查「抬文抵武」,将此书命名为《伐武纪》便能掩人耳目,其他人权当他是在抨击仇人。
文杰然百无聊赖时就爱东写西写,这可不是他重生後才养成的兴趣,他从小便爱读书写作,国中时还立志当个大文豪。如今拜入文系,也算得偿所愿。
就着烛火写字难免眼酸,他暂时将笔搁着,在藏书阁里四处走动。他走到另一张桌子前,发现其上还放着几本书与纸笔,应是有人忘了带走。
出於好奇,他偷偷拿起最上头的那本,翻动了几页,发现里头还夹着一张纸。
他满意地勾起唇角,摊开那张纸,视线刚落於其上,便将它如烫手山芋般扔了出去。
「我靠!」居然是一张春宫图!还是一张写实派的龙阳春宫图!这时代的人都这麽热情奔放吗?古时男风兴盛也不是这麽个兴盛法!
过了几秒,莫名觉得那画风似曾相识,他便将那张画捡了回来。果然!是魏子曦画的,怪不得如此生动逼真,四艺才子画的图哪能不栩栩如生?
「好样的。」文杰然自认自己是个惜才之人,更是个注重社会平等的人,同性恋又有什麽关系?文师兄罩你!
於是他抱着一颗惜才的心,就算羞得面红耳赤也要继续欣赏下去。
十七岁便画成这样,真是……啧啧啧。不过……他怎麽愈看愈觉得这画中的小攻和小受有点像自己和魏师弟……
喀哒一声,木门开了。文杰然赶忙将画纸塞回书中,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口。
「文师兄?」一见到文杰然在此处,魏子曦白皙的面皮又苍白了几分。
「魏师弟晚上好。」文杰然和善一笑。
「文师兄……怎麽会在这里?」魏子曦嗫嚅着开口。他生来就是个病秧子,瘦弱体虚,近几年才渐渐好转。
「闲得发慌,便来寻本好书看看。」看着小师弟惊慌失措的样子,文杰然实在於心不忍,便好意问道:「你可是遗落了什麽?」
「是……」魏子曦两腿不住颤抖,却还是慌忙抱起了书案上的书册与纸笔。
「放心,我没动过你的东西。」文杰然面不改色。
闻言,魏子曦的神情和缓了许多。他道了声请师兄早日安歇,便又匆匆离去。
文杰然弯着一双桃花眼,也回自己房里去了。
翌日早晨,天色熙熙,文杰然又开始了他崭新的一天。
这日闲来无事,恰巧他心情烦闷,就随着直觉在山里四处蹓躂。
走着走着,他竟走出了阳明山庄的竹林,来到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旁。小溪旁种着几棵桃树,想必这些就是传说里,从掌门居所四周移植过来的。可惜花期已过,看不到灼灼桃红烂漫满天……因此,他又郁闷了。
越过小溪,他来到了一处雄伟瀑布前,沿着石壁漫步,竟意外发现了一个石洞。好奇心极为强盛的他,强压下自己对黑暗的恐惧,弯腰钻了进去。
钻入石洞中,他才知道什麽叫世外桃源、仙石洞天。原来这石洞通往瀑布之後,瀑布之後是一方宽广石台,石台之上立着巨大的奇岩怪石,奇岩怪石间的缝隙还生着延伸至石穴顶端的古木。
水帘洞天,璇霄丹阙,美得难以言喻。这一方杳无人烟的静谧天地,绝无仅有,定是足以为外人道。
他选了一颗平坦的石子,坐到其上,抬首观望着面前的水幕,汇集灵感。水幕自顶端倾泻而下,宛若晶莹的碧玉锦被,纯粹无瑕,诱人伸手探触。间或有几滴水珠洒落头顶,更令人倍感清爽自在。
和煦的日光自水幕左右溜了进来,穿透过水瀑,映照於身侧。乍看之下,那厚实的水帘竟像在微微发光。
暗处里的那双眼正凝望着他。
灵感来了!文杰然骤然起身。
趁着文思泉涌,他拿起挂在腰间的毛笔,掌门传给他的名笔──落墨白云,寻了一棵古树,气势十足地提笔、站定,再深吸了一口气,蹲了一个华丽的弓箭步。
电光火石之间,神奇的事就这麽发生了。
他竟然直接在树干上写起字来了!
没有墨水,竟也能在树木上留下豪放的笔迹。他舞着毛笔,一挥而就,运笔所至之处有如被笔刀刻划过般,留下了一道道的深沟。
这绝对不是什麽雷射刻字,这叫实力!……掌门传给他的实力。
「奥义•入木三分。」横竖无人在看,偶尔犯犯中二病也不成问题。
嗖──一阵疾风呼啸而来。
文杰然心头一震,机警转身。身子尚未转正,他便不受控地撞上树干。
「痛死我了……」眼冒金星地向下一瞧,登时吓傻了。
「这、这是什麽?」钉在他下面的长条物是什麽?这是剑?戟?还是长枪?
他惊恐地望着将自己钉在树干上的长枪,冷汗直流。闪着寒光的枪头斜斜刺入他胯下的衣摆,距离他不可描述的部位一公分不到,这玩意儿差点就要害他爆蛋了啊!
「你是何人?」一抹白影自巨石上跃下。
「我、我是……」文杰然踮起脚尖,奋力贴着树干,生怕自己腿软蹲下。他的下体正对着枪头的利刃,要是他蹲下来……光用想像就觉得蛋疼。
那人翩然落地,轻盈的步履没激起半点尘土。
文杰然心神一凛,迅速审视起来人,这服饰……是本派弟子没错,可他腰上的玉佩却是墨黑色的……慢着,黑色的玉佩,难不成是武系的黑玉牌?
他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逼近自己,脸上强作镇定,心下警铃大作。
「少磨蹭!」武系弟子蹙起双眉,不耐喝斥。
那人的嗓子极富磁性,却非低沉暗哑,而是清亮悦耳。有着恢宏气势的洪亮嗓音彷佛直直穿透人心,独具魄力,使人莫名敬畏。
文杰然深深怀疑自己要被吞噬了。
眼见那人眉头一皱,似要再度开口催促,他连忙开口:「今日天光明媚,少侠也是来这强身健体的吗?」全然不觉自己是在答非所问。
武系弟子冷笑一声,俐落无比地握上枪杆,威胁道:「再不报上名来,我便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你能不能行行好,先把枪拔出来?我……我快受不住了……」文杰然勉力挤出讨好的笑,额上冷汗直冒。
武系弟子满面狐疑地望向他的下身,这才发觉这长枪刺入的地方有些不对,把人给逼得双腿狂颤,只差没吓尿。
「没能耐。」武系弟子顺手把长枪从树木上拔出,旋了一圈後再插入身後土地,宛如只是在拔一根头发,轻而易举。
这人该不会是来向人索命的死神吧?文杰然望着随风舞动的血红枪缨,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算再怎麽害怕,礼貌还是该做的,只是那人似乎不想给他道谢的机会,竟在舍枪之後恶狠狠地将双掌砸向他耳侧左右,再来一个抬腿,将右脚抵在他双腿之间。
文杰然脑中轰然作响。
他被壁咚了。
他被一个陌生男人,壁、咚、了!
「孬种,你可以开口了。」
「呃……我们是不是有些靠得太近了?」文杰然发觉自己的处境更糟糕了,眼下这个情况害他连张口说话都有障碍啊!
那人眼里闪过一瞬冷冽,沉声道:「左掌、右掌,选一个。还是你要两掌齐上?看在你如此弱小的分上,我会让你痛快上路。」
敢情他是怕他跑走才壁咚他!
面对要胁,男人岂能轻易屈服?
「我叫李小文!」为了安全,还是屈服吧!
「蠢名一个。」武系弟子低笑一声。
文杰然顿时佩服起自己的聪明才智,要不是自己急中生智谎报假名,现在怕是已被武系弟子当作仇敌首领一枪捅死了。
然而,男人在得到答覆後还是不为所动。
他凝神端详起眼前的文系弟子,眼神炽热,先是注视着他的眉眼,再望向他的躯体,全身上下无不扫遍,有如猛虎在审视猎物。
被人目不转睛地打量,文杰然感到浑身不自在,没来由地燥动不安。起先,视线放哪都不是;後来,却是忍不住热衷於品头论足的性子,开始监赏这人的外表。
此人应与自己差不多年岁,剑眉星目,鼻梁英挺,风姿飒爽,正气十足。双眸宛若两碗茶汤,清澈无瑕;又似两把火炬,威风慑人。棱角分明的轮廓、削薄轻抿的唇瓣、精实修长的身材,乾净沉着的俊脸再配上一对上挑的丹凤眼,竟没有一般习武之人的粗犷野气,反而俊美无俦,格外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