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来的时候,陈旭尧邀请我们一起去他乡下老家过暑期。
父亲的同意下,我们姐弟欣然前往。
一路自然风光无限,只见田间道路阡陌纵横,大片水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还有孩子成群结队地在水畔钓鱼,嬉笑声传过山谷,回荡在天边。
我和宗一跳下汽车,站在小土丘上四处眺望。
远处连绵的山脉让人心旷神怡,我不禁流连忘返起来。
陈旭尧的家人盛情难却地接待了我们,开始时对我们的身份很拘谨,然而在知道我们会说中文后即惊异又开心,渐渐地,在谈话间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他的父亲对我们说起时政:
“以前满清的时候,这里一直被老毛子占据着,八国联军烧杀抢掠,不干好事。后来是日本人打跑了俄国人,虽然带走了很多这里的财富,但是也兴建了铁路和现代医院。老百姓又能怎么办呢,那些钱财即使不是被日本拿走,也是要被土匪军阀这些个丘八们抢走的。世道如此,我们亦只能认了。其实日本来的平民和商人很客气,也并不侵犯我们,只是那些日本军人越来越蛮横无礼,近来有大片的农民世代耕种的土地被抢走。”
宗一皱眉:“的确,关东军分发了很多土地给移民来的日本开拓团,可是那些土地都是从你们的手里买来的不是幺?”
李伯父冷哼:“买?五元满洲国币就可以收购十五亩的耕田,如果不卖就要寻隙被抓关大牢。古今中外恐怕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买卖了。还有被关东军封锁的江河,农民连打渔的副业也没有了,为了活口只能为日本人做长工耕地。”
我们听后,陷入了沉默。
宗一跪坐在地,慢慢弯下腰。
“虽然我和家姐是初次听说,但对于这些所作所为,我感到万分的抱歉。”
陈旭尧的父亲怔了一下,很快笑了。
“算了,你们只是小孩子。日本人也并不都是坏的,可怕的只是极端分子。我相信,拥有数千年来往的两个邻邦民族只有共同包容才能有未来。”
我没想过陈伯父如此有见地,私下里问起,才知道他原在报馆工作,是因为报道了一些敏感话题而被强迫辞退,现如今只能呆在老宅子里以翻译些外国文稿度日。
然而,我和宗一却因为那些话失眠了整夜。
第二日陈旭尧带着我们去河边钓鱼,这似乎是这里孩童们必进行的一项游戏。
我第一次走在田里,两侧都是茂盛的麦田,四面八方的包围住了我们,稍微走的远一些,便几乎无法看到彼此的距离。宗一捉弄我,不时从各个方向扑出来抱住我并且挠痒,我反扑不成只好将泥土抹到他俊俏的脸上。
看着彼此滑稽的模样,最后我们抱成一团哈哈大笑。
陈旭尧则羡慕不已:
“我从没见过感情像你们这样好的姐弟。”
我和宗一对于田里的事情简直是白痴一般的存在,钓鱼捉蜻蜓之类的玩耍全都是陈旭尧手把手教会的。
宗一非常聪明,因为他在一个下午便学会了游泳。而我只能挽起袖子蹲在河边羡慕地看着。
男孩子们真好,有那样多的自由,可以像鱼儿一样快乐的游水,亦可以自由自在闯荡世界。
大概是由于我眼中毫不掩饰的渴望,黄昏时宗一悄悄带着我返回河边。
家教是不允许女孩子在外赤/裸身体的。
于是,我很不自在的一番挣扎。
宗一什么也没有说,伸出手一一解开了我的衣扣,那一刻,仿佛敲开了我少女情怀的心扉。
虽然这件事做了无数回,但此时此刻他的样子竟认真到仿佛这是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仪式。
我不觉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瞬也不瞬地看着我。
在那璀璨的黑眸中,我慢慢严肃了面孔。
宗一的眼中有着不同以往的东西,仿佛有某种极端的东西在他的体内冲击喧嚣着即将喷发而出。
我不知那是什么。
于是伸出手,慢慢触摸他深黑的眼眸。
他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指,然后放进了嘴里,咬住。
倏地,我被他咬疼了手指,于是生气地推开。
宗一仿佛掩饰什么一般,翻身跃入了河中,那一刻,我被突然的溅湿了身心。
我的眼睛下起了雨,在他转身的瞬间避开了脸不让他发现。
“下来。”宗一招手。
我抱着淋湿的胸襟,朝他摇头。
“胆小鬼。”
我不吱声。
宗一转身潇洒地游开,越来越远。
我心急地叫他,他却不搭理。
于是我只得妥协,小心翼翼地探出腿进入了浅滩。
不会游泳的人对于陌生的漩涡有着天生的恐惧,越深走,河水越湍急,可宗一就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雪穗。”
他突然唤我。
我皱眉看他。
“别过来了,太危险。”
“我不。”我倔强地拒绝。
“别过来。”他不知为何重复这句话。
我突然明白什么一般,站在原地。
隔着渐渐冰冷的河水,我们就那样对望着。
我知道,宗一说的,绝对不只是这湍急的河流,而是更深刻的,如同命运的漩涡一样的书上才会有的东西,藏在内心深处。
我害怕这样的感觉,仿佛会随时随地失去他。
于是我朝他伸出手。
“宗一,很冷,过来抱着我。”
他侧头看我,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我扬起头,命令一般道:“吻我,立刻。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他飞快地游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你不是不过来幺?”我赌气的说。
“……可你的表情好像在哭。”
“才没有!”
他不反抗,突然将我压在了水中。我呛了好几口水,愤怒地质问:
“你做什么!”
“让你明白,我刚才的感觉。”
我哑然。
“雪穗,我害怕。只要一想到你再也不理我,就如同即将溺毙般窒息。”
沉默许久,我拉着他一起将头探进了河中。
水下的世界斑斓四射,沉谧无比,仿佛从来也仅有我们两个人,因为不愿意被这无情而湍急的河水分开,于是只能紧紧拉住对方的手。直到一点点地靠近面庞,我们终于吻到了彼此。
我想,就这样吧,就让逝水带走我们的悲伤。
最终,我们全身湿漉漉地跑回陈宅,主人为我们准备了干净的衣物。我正擦头发时,宗一闯了进来。
他霸道地抢走我的毛巾,然后一点点拭干。
我自镜中窥视着宗一精致的眉眼,他似有所感,蓦地抬起头,视线相交于镜的彼岸,却没有任何一方肯先移开。
这仿佛是一场决斗。
非生即死。
许久,宗一缓缓地垂下头,温柔地亲吻我的长发。
他低喃:“雪穗,永远做我的娃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