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劍三】短篇集 — 【花羊短篇】待那竹林深處

*本文为短篇,一篇完结

*灵感来源自UT同人Flowerfell

*不是HE

以下正文

那个人,他又离开了吗?

方末熙默默地放下手中端过去的吃食,望着那张已经空掉的床板发愣。这是殷遂风第六次一句话也不说的就离开这里,方末熙面无表情地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纸条,沉默的阅读着。

……起码这次有留下纸条,姑且不算进不告而别的次数中吧,方末熙冷哼,将纸张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火炭盆中。

反正那家伙一直都是这样的,不需要想太多。

他是方末熙,出身万花谷,专精离经易道,在江湖博得一席名声後看尽世间冷暖,便在邻近万花谷旁的一座竹林深处辟了间小屋,隐居至此地已经近十载。

当初他的师父同门都曾为他感到惋惜,说道自己这身手法应当回馈世人,现今大唐危乱也有许多曾经的旧友找他出面一同抵御狼牙军。

然而通通他拒绝了,没什麽特别的原因,就只是累了而已。

谢谢各位的抬举,但是走过这大江中原後,我终究还是觉得这片万花谷最让我身平气凝。他这麽说道。倒也无事,若是各位在外头受了重伤需要休养,欢迎来找我求助便是。

你少乌鸦嘴了。他们说。

这个地方清净无扰,让他非常舒适,每天煮茶制药画图,偶尔出谷去附近的小镇中治治纯朴居民的病,日子一派祥和,没有困扰。

也是同时在某天他从谷外回到住处时发现了那个人。

对方一身衣装净白,仙风道骨的模样俨然是个纯阳道长,此时那道长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躺下,放到附近的山泉旁接了水回来喂他。

方末熙一眼便看出那个重伤的男人身受数到刀,失血过多命在旦夕,而那道长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很快地站起身走过来。

「这位兄台,请问您是否知道万花谷该怎麽去呢?」他问。

方末熙漠然的看着道长,又看向已经昏迷不醒的男人,「你要救他?」他反问。

「是的。」那道长答。

「……看那人的装束应该是个山贼吧,这种人就算放着死也是为民除害,你却还是要救?」方末熙拧着眼眉又问。

那道长一笑,「世间万物皆有其道,大道无形却有其理,我相信世间每个人心中都有其最初的道理,若能开化找回其道,所有人都能重归於善。」他说。

他所说的话听来如此一厢情愿,方末熙静静的凝望着他,那道长的眼中清明明亮,看似不是说说的场面话,而是他打从心里这麽相信着。

这世界竟还有这种笨蛋……方末熙闭上眼叹口气,说道:「带着人跟我来。」

「兄台可是要带我们去万花谷?」道长眼睛一亮。

「以那个人的伤势还没到万花谷一半路就死了,我带你到我的住处。」方末熙道:「我也是个医生。」

久未治疗这种大症患者,方末熙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分秒必争的感觉了,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手速技巧都没生疏,约莫三个时辰後,他抹去脸上的汗渍,缓然看着那个已经沉沉睡去的男子。

而那道长看见自己行针完毕也呼出一口气,便向他一揖,「感谢这位万花谷的大夫。」他说。

「我叫做方末熙。」方末熙不满的说道,他久未行针,不想过度承担这个名词。

「是吗。」那道长一笑,「我叫殷遂风。」

「恩,遂风。」方末熙撇了他一眼,接着伸出手抓着殷遂风的後领按到椅子上,殷遂风愣愣。

「把鞋子脱掉。」他说。

「欸?」殷遂风还在愣,「呃,不,方兄弟,我没怎麽样的……」

听到这话的方末熙眉头一皱,竟伸出脚往殷遂风的左小腿侧边一敲,瞬时间殷遂风的脸整张纠结成一团,似是拼命忍耐着不叫出声来。

方末熙瞪着他,「闭嘴,叫你脱鞋就给我脱,废话这麽多做什麽?」

「是,是的……」殷遂风只能道。

他的左腿受伤的严重,当初见殷遂风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了,然而这人却还硬是背着一个重伤的山贼走来,方末熙不知这人的脑袋是怎麽构成的,天底下竟有这种要别人命不要命的白痴。

稳妥的包紮,方末熙又回头撇了一眼那个正睡死的男人,自己也不知发什麽神经,竟也配合着帮人治疗了。

「……那个人,我只负责治疗。」他对殷遂风道。

「我知道,谢谢方兄。」殷遂风笑着,「剩下的我会处理的,不会造成方兄的困扰,请放心。」

「嗯,那便好。」方末熙冷淡道。

而之後那山贼醒过来後疑惑的摸了摸身上的绷带,又看向他床旁那的笑容满面的道长,立刻朝着他行大礼。

「谢道长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哽咽地说。

「别这样,何况救你的是我後面的那位医生。」殷遂风笑容可掬的道,指了指站在後方的方末熙。

经一番交谈之後,方末熙只见到殷遂风这人苦口婆心般的劝人归善,而这山贼可能是经历这番生死关头後竟也慢慢地被他劝服,此人名叫赵阿二,小时家里被大火烧光家人都死光了,逼不得已只好去当山贼,岂料近日竟然因利益分配问题被同夥给攻击落到这副田地。现在他十分後悔当初没有好好的从良向善,若是自己正当工作的话定也不会遭遇这种惨事。

殷遂风口齿伶俐说话清晰,说的赵二人频频点头称是,直到方末熙见到他已经开始犯困才说道:「先停吧,让病人睡觉。」

「好吧。」殷遂风这才起身跟着离开房间。

方末熙瞧他一眼,「你有当神棍的才能。」他说。

「嗯?末熙兄弟你刚刚说话了吗?」「……算了,没事。」

殷遂风抓了抓凌乱的发,他发觉自己的头饰和衣物都沾上了些许血迹。

「方兄可有东西让我盘个头发?我想洗下我的帽子。」他问。

方末熙撇眼,「衣服顺便换一套吧,我等等拿乾净的衣服给你。」他冷淡道,伸出手朝对方扔出一柄发簪,「拿去,不用还我了。」

对方眼明手快的接下,「这怎麽好意思?」他楞。

「反正那是我闲着无聊做的。」方末熙说,不再理会殷遂风便走进屋中拿衣服。

那之後方末熙没有积极地留下任何人,赵二伤养好後便去了附近的小镇中定居下来,而那个殷遂风……伤还未癒便提着他的剑辞行,当然,方末熙没有拦他。

「这几天感谢你的照顾。」他说,依然一身仙风道骨。

「……嗯。」方末熙只是哼了一声,手中磨墨的动作没停,「快走吧。」

「你不拦我?」倒是殷遂风意外了。

「……你这种性格,肯定不会好好地等到伤好。」方末熙冷淡道,撇了他一眼,「反正我只负责治伤,病人耍蠢弄死自己不在我的负责范围内。」

闻言,殷遂风苦笑,「那,」他随即道:「若我以後还有病人可否再带来找末熙兄?」

方末熙撇过头瞪向他,给他一个白眼,「先顾好你自己吧。」他说。

这只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之後不会再遇见这般白痴的人了,一开始方末熙确实是这麽觉得的。

然而就在赵二走後约过两个月後那家伙又出现了,这次不是带病人来,而是说路过所以纯粹来找自己聊天。

「你不是忙着拯救世界?干什麽来打扰我?」方末熙瞪他。

对於方末熙的讽刺殷遂风只是笑笑,「我来看你好不好啊。」他说。

「我好不好关你什麽事?」方末熙口气不佳。

而面对如此糟糕的口气,殷遂风却依然笑容满面,他说道:「因为我觉得末熙兄是个善良的人,如果你出了什麽事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恶心。」良久後方末熙才说道,他很快的抽出笔,墨色点点一个少阳指直接往殷遂风身上砸,对方一楞,方末熙很快地便把人撂倒在地上。

「……末熙兄?」殷遂风没有反抗,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你不挣扎?我说不定会做坏事的。」方末熙冷然,手中的笔没有收起。

「不,你不是这种人。」殷遂风却很快的讲道:「不管你做什麽,我可是都不会讨厌你的。」他笑。

这人说的竟是如此笃定,看的方末熙都无言了,自己确实明白的想把他赶跑,但是想想既然这人都有那等宏大而白痴的理想,他这点小动作也确实不能吓跑他的,方末熙眯起眼睛,从腰包中抽出一支银针,掀开衣服便往殷遂风穴道上针灸。

「你血脉虚浮内力浮动,而且隐隐有溃散的迹象,应该是中了邪道的毒素没有清乾净。」他说。

「欸?」殷遂风愣,连忙道:「不,我没事的,我……」

方末熙一针紮进他的痛穴,疼得对方一阵雌牙裂嘴。

「既然来我的地盘就给我好好听我的话。」他冷冷地说道:「我才不管你在外面多麽遗爱人间不爱自己,这里我才是规矩。」

「什麽遗爱人间,我可还活着……」

「闭嘴。」方末熙又下一针。

「唉唉唉好痛!对不起末熙兄弟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被压在下方的殷遂风发出哀号。

方末熙这才扶起人拔出银针帮人正常的针灸,期间他抬头见了殷遂风面露不满,扬眉,「你需要我紮你笑穴吗?」他问。

「不了,不劳烦末熙兄了。」殷遂风慌忙地说道,叹口气:「只是觉得我只不过是来找你聊天的,却不小心又麻烦你了。」

「哼,反正我闲闲没事做,你也不必想太多。」方末熙说,手中针不停。

闻言,殷遂风又是一阵苦笑。

他看着这片竹林之上隐隐露出的天空,轻然说:「大道无形,生於天际,世间万物皆有道,道法自然不可违逆,想必你我的相遇也一定是道的一环。」

「听不懂你在说什麽。」方末熙说。

「说的也是,抱歉。」殷遂风笑笑。

方末熙微微掠过对方脸上的那抹笑容,这人的笑容不知为何总是快要消失一般透明,好像留不住似的。

「以後,」「?」

他淡然,「以後你若是受了伤生了病,就来找我,不要隐瞒,也不要拐弯抹角。」

殷遂风讶异地看着他,方末熙则回瞪他。

然後对方笑了,真实的笑容。

「我知道了,打发时间对吧。」殷遂风笑道。

「…..」方末熙心里一阵不爽快又拿针戳的对方嗷嗷直叫,「毒没排乾净前不准离开。」他说:「桌上有茶,等等我泡来喝。」接着便收起银针走进室内。

那便是第二次见面,一样像个笨蛋似的纯阳,至此之後,殷遂风会三不五时的来拜访他,有时是带着受伤的人,有时候是自己受伤,却是甚少时候看见他是毫发无伤的模样。

而殷遂风却总是笑笑着,告诉方末熙他没有事情的强颜欢笑。

方末熙真的很不喜欢他的笑容,那个笑容好似在告诉他,这个人一点也没有爱惜自己的打算,很可能随时随地牺牲自己而消失。

而对方也确实经常什麽也没说的就这样从自己眼前消失,因为那家伙总是在接到飞鸽传书後露出担忧的表情,过没多久就会飞奔出谷外,如果他记得的话就会留下纸条给自己。

算了吧,反正,就同他一开始讲的一样,一直都不关他的事。

本来是这样的,一直以为本来该是这样的。

然而事情却开始完全朝着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时却已经来不及了,方末熙发觉殷遂风次次来时身上的伤越来越严重,让他不免开始疑惑起来。

「……你为什麽会受这麽重的伤?」方末熙哑着声问道,这次是腰部的刀伤,一刀见骨,仅仅只有粗糙的治疗差点会要掉殷遂风的命,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撑到这里的。

殷遂风笑的惨然,不发一语。

见状,方末熙握在手里的针一紧,抿着唇冷然道:「我知道你一直相信世上所有人都可为善,你也一直试图以沟通平息所有纷争,但是即使会害自己受这麽严重的伤害,你还是执意要这样继续下去吗,遂风?」

而殷遂风却了然的朝他一笑。

「是的,我会一直继续。」他说。

「就算自己会死也是吗?」方末熙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如果世界能因此更好的话,无所谓。」殷遂风说。

那瞬间,方末熙觉得心中有什麽东西崩塌了,他飞快的站起身,一发芙蓉并蒂竟直接落在殷遂风身上,殷遂风身受重伤无法动作,方末熙随即掀起脚将人给翻倒,直接以身体擒住他全身。

他跨坐在殷遂风身上,手轻轻掐住他的脖颈。

疼痛顿时让殷遂风说不出话来,方末熙只是很冷很冷的看着他,手慢慢收紧。

「末……末熙……」殷遂风艰难的唤。

「你的身体早就没有办法在负荷任何伤口了。」半晌,方末熙冰霜般的声音说道:「在继续消耗下去,你一定会死,死在那些你根本不确定能不能解决的斗争之中。」

「唔……」殷遂风声音艰难,他感觉到方末熙的手越渐收紧。

「那麽与其让你死在不知名的人手下,不如现在让我亲手杀了你,也好过让你屍骨无全曝屍荒野。」方末熙低下头,轻声说道:「我还可以请万花的工匠替起做个气派的墓碑,就立在这片竹林中,我会每天都经过,每天都可以替你扫个墓。」

「住……住手……」殷遂风哑然道。

「若我说不呢?」方末熙冷哼。

与其让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消失,不如让他自己亲手了结,如果你始终执意要拯救这个不知所谓的苍生的话。

似乎在方末熙眼里看见了决意,殷遂风罕见的险露惊慌,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抽出剑锋立刻往前一划,猛的一道万剑归宗将方末熙打了出去。

方末熙并没有防备的被击飞,他被剑气直打上心口,跪下来咳着。

顿时殷遂风一愕,「末熙兄,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说着,想要伸手碰他。

「不要碰我!」

方末熙一喝,殷遂风手顿在半空中。

他的眼神除了冰冷外,还有失望,「你还知道怕死。」他说。

「不,不是……」殷遂风抿嘴。

方末熙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喘着气调息。

「算了,随便你吧。」他说,袖口一甩离开房间,没有回头。

因为他又看见了从谷外飞进来的飞鸽传书了,方末熙知道自己的存在不足以留住对方,他没有理由阻止殷遂风,若是只凭自己小小的愿望的话。

那个独自坐在树下的晚上,身後有脚步声靠近,方末熙未回头,他不想见他。

「……末熙兄,我要离开了。」殷遂风说。

方末熙没有回应。

「这次……太原城与狼牙军的战争一触即发,我想……我也许可以做些什麽,就算没办法阻止战争也……」

「你又要去受伤了吗?」

禁不住的,方末熙道,声音微微颤抖:「你又要去随便挥霍我的耐性了吗?」

「……对不起。」殷遂风良久道。

「……」方末熙握紧拳头,拼命的忍着自己心中的焦躁感,他愤愤地低下头,「你走吧。」他用力说着。

「别再让我看到你了。」

背後的气息一直都在,不知过了多久以後他才感觉到那个人脚步缓缓的离去,方末熙一拳往树干上揍,力道之大让指臂都渗出血来。

他强忍着自己不要大叫出声,唯有手上的疼痛可以让自己清醒些。

是啊,这样就好。

只不过是回到跟最初一样而已。

然後日子回归以往,方末熙的日子再度隐居起来,只是更加的不近人情和与世隔绝,已经很少人会来找他了,反正没什麽不同的,自己也乐得轻松些。

「恩人,那位道长怎麽……」

「不要提他。」方末熙打断道。

赵二闭上嘴,他是少数几个还会来找自己的人,自从救了他他改邪归正後就经常送各种东西给方末熙。

「没事的话就快滚。」方末熙说。

赵二灰溜溜的跑了。

一天一天的日子过着,本以为时间会让自己将那个人给忘了,但是随着岁月的前行,方末熙却发觉自己更发清晰的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尤其是那个像傻瓜一样的透明笑容。

想忘的却忘不了,这时他才知道这是什麽样的心情。

如果可以留住他的话……

直到半年後,一封飞鸽传书寄进这个竹林深处的小屋中。

那天,他是飞奔出去的,想也没想,而当方末熙抵达太原城时,也只不过过了三天。

听不甚清楚军官说的话,方末熙只是虚浮着脚步往前走。

「他在太原之战中救下了我们许多士兵,这位道长经常以一挡十,让我们有更多时间援助弟兄。」

「只是战场上从没人见过他下杀手,通常都是将敌方定身後离开,有人对道长的做法十分不赞同,所以向来他的评价极为两派。」

「但是那天狼牙军的乱箭齐发我们来不及防备,道长为了保护负伤的士兵直接用肉身接挡弓箭…….」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这只发簪。」

「他嘴里只一直念着一个名字。」

躺在床上的他,好像真的要消失般,会从手中流失。

方末熙在床边坐下来,将那个虚浮的身体抱住,紧紧的。

「遂风,是我。」他说着。

「末熙……」怀中的人受到惊动,微微睁开眼睛,呢喃着:「这一定是梦吧……末熙怎麽可能在这里……他这麽讨厌我,怎麽可能……」

「你就当这是梦吧,白痴……」方末熙说。

「是梦……」殷遂风低喃,半梦半醒。

「如果是梦的话……拜托不要醒来……」

「对不起……但是,求你不要讨厌我……如果连让你……不讨厌我都办不到的话……那我有什麽资格说要让人回归於道……」

如果你讨厌我的话,我所做的又有什麽意义?说了要以大善就世界,但是却连身边最初的善意都被挥霍掉。

怀中呢喃着的殷遂风流下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会再走了,所以……」

「带我回去,末熙……」

方末熙紧紧的搂住殷遂风,感觉到这人已经如同轻絮,被风一吹就会全部挥散,自己必须全心的护着才能不让他被吹开。

「好,我带你回去。」他哽咽道。

我会带你回去。

回那个竹林摇曳,你我一同品茶的,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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