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兰谷水气颇为浓重,青草淋过一夜的雨显得垂头丧气,湿濡的泥土使脚步深陷其中,难以前行。也许是前夜下雨的原因,谷底晨雾缭绕,几乎无法看清前方景色,於是走往冷非是木屋处时,冷净然和温诩是贴着向前走的,就怕一不注意失了对方的身影。
「雾如此重,不知待会儿能否见到山林枫景……」冷净然叹道,不仅雾气重,她也没料到只是下了一场雨,竟是变得这麽冷,呼吸快要呵出雾气来了。
「等太阳出来雾也就要散了吧,目下还早所以见不到。只怕昨夜的雨会将叶子打落而已。」温诩紧了紧和冷净然交握的手,盼着将温度从指尖传过去。
又往前走一小段路,便到了昨夜她们在那拥抱的小径。再一次回想起来,两人撇开头,自顾自红了脸。然是如此,心底却极有默契地重新回味昨晚亲吻的滋味。
「早啊,二位!」这时,小径另一侧走来一名谷中弟子,向她们二人打了声招呼,陷在自己世界的两人这时才回过神,神情略为慌张地回应。这名弟子是前去小屋送早点的,知道她们二人还未吃早饭,便将篮中派发剩余的早点拿给她们。
「这麽早去探望他啊。」弟子收好篮子後说:「他恢复的挺好,已经能下床行动了。」
「真的?」冷净然听了很是替冷非是高兴,恢复健康总归是好的。
「我们顺道邀请他一同看吧。」温诩提议,「那座小屋刚好面山,兴许出了房门就能看见。」
弟子听了约略知道她们话中所指,於是嘱咐道:「他现下身体还是虚弱,记住别让他受凉。」
两人乖巧的点头应下。
然不如两人所愿的是,雨再度下了下来。一开始只是绵绵细雨,打湿了身上的衣物,不一会儿温诩便听见冷净然细小的喷嚏声,於是她赶紧拉起冷净然的手向前方的木屋跑去。
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温诩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看守木屋的弟子见她们自雨中奔来,连忙拿了两条布来让她们擦乾身上的雨水,接着带她们进到屋里烤火。
原本挺坐在床上调息的冷非是见她们俩进来时狼狈的模样,也惊讶的下床来查看。「怎的……」冷非是见围在炉火旁烤火的俩小孩,主要是冷净然,她似乎有些着凉,另一位他没见过的小女孩则作势要将身上披的羊裘解下来给她。冷非是连忙制止,道:「没事,烤一会儿後就会好些了。」冷净然也才发觉温诩的意图,赶紧对她道:「我没事的,温诩。」
冷非是看冷净然暖了许多,状作无奈地道:「净然,你也真是…怎不带着伞?」可他同时也有些讶异,这般鲁莽和开朗的冷净然他从未见过……
「匆忙中便忘了…」冷净然刻意略过话题,就怕让冷非是担心。之前在冷府,冷非是十分注重替冷净然保暖,虽是备不了手炉,可大冬天的光是给她加的被子,便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
话题一转,冷净然牵过温诩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突来的面对面,另外两人皆是一怔,冷净然道:「非是哥哥,我想和你介绍她,她叫做温诩。」
面对面的两人有些尴尬,冷非是和温诩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这下也不知如何应对是好,只得互相点头示意。冷非是听过温诩,有时看守弟子提起冷净然时总会一起提到另一个名字,就是眼前这人吗……净然在兰谷里交心的好友。想了想,他还是伸出了手和眼前的女孩自我介绍。
「冷非是,冷府的仆役,和净然在冷府相识,若不介意,你可以同净然一样称我兄长。」
温诩看来有些慌张,紧张的上前和他握了手:「兄、兄长。」
冷净然听了不禁噗哧一笑,掩嘴摆手,对着不知所措看过来的温诩道:「挺好的,温诩便这麽称呼吧。」弯弯的眉眼和笑得透出红润的双颊令温诩小脸温度升腾了起来,赶紧撇过头藏起。
冷非是见冷净然笑得如此开怀,心下一愣。从前在冷府,他从未见过冷净然这般面貌,彷佛过往的阴霾已一扫而空,不仅整个人变得开朗,也恢复了孩童该有的天真童稚,这是最令冷非是欢欣的一点──孩子还是要有孩子的样子,这样才显得他过得无忧无虑。
当然,於此同时,温诩的反应他也看在眼里。他直觉这位冷净然的新交正是让她有所转变的契机,可是这般畏缩的表现倒是令他倍感熟悉。对陌生人物戒备、下意识亲近自己依赖的人,这孩子……也有过一段复杂的过往。
有了这个想法,接下来的相处中,他留了些心在温诩身上。
眼前的女孩似乎非常喜欢冷净然,光是净然述说着入谷以来的经历时,那副神采飞扬的表情便能使她看的脸红心跳。是的,并没有形容错误,光是脸颊上的红晕即能显示女孩究竟多麽心悦她眼里所注视的人。
如今才算理解为何谷中弟子谈起她们二人,尤其是说起温诩时,总是一副调侃的眉眼。连他现年不过十四都能看出温诩对冷净然深厚的情意,何况是他们大人呢?
像他这样的人看着温诩,心底也生出了最原始的纯情,令他不由自主替温诩打气。然而,是为何种情感打气?冷非是对此感到模糊,彷佛答案就隐藏在一层薄冰之下而已,可他不忍心将它敲破。他预感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事物。
谁知之後面对的会是什麽?
冷净然说尽了自己在这经历的事,顿了一口气後,心中有些忐忑。从刚才开始,冷非是都没有表达意见,只是凝神听她说话,现在也没有一点责备她不告而别的样子。温诩发现她这副惴惴不安的模样,赶紧问道:「净然,怎麽了?」她连忙摇摇头让温诩安心。
冷非是瞧着她俩的互动,「莫不是着凉了?」
冷净然无奈道:「我真没事,倒是非是哥哥你…如今感觉怎样?」
「依旧使不上太多力气,但较之刚醒来时已好上许多。」他摸了摸冷净然的头,也同样要她安心,「还记得我昨日和你说的,将一切和你讲的事吧?」
冷净然听了紧张的点点头。冷非是沉下眼眸,缓缓将他与冷澈分道来此的经过钜细靡遗说出,包括对於冷澈殿後为除冷府暗卫跟踪的猜测。
这麽一说,令冷净然和温诩二人十分讶异。照冷非是的说法,他们二人侵入兰谷的行动其实冷府并不知晓,意指冷府追踪的人还在漫天下的找他们,或说是寻找冷傲言。
「这是怎麽回事?为何澈伯伯他……」冷净然话声渐低,埋下头似乎在思考,可看来有些低落。
「我同样不清楚义父的用意...」可冷非是淡淡一笑,虽然其中看得出勉强,也是在烦恼冷澈的想法。「但起码能够在此安稳的过上一段日子。」他再度拍了拍冷净然的头,语带欣慰:「至少你安全…便足矣。」
冷净然怔怔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冷非是,「这是……非是哥哥的想法?」眼中带着讶异,以及惊喜。
冷非是被她一问,才意识过来。他方才的话,目的是为保全冷净然,仅只如此。冷净然的安全被他摆在了首位。
他第一次明白了自己行动的意义。不是他人的操控,而是出自於他的本意。他只想要这位「妹妹」好好的,就行了。
「谢谢你,非是哥哥。」冷净然开心的说道。
……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雨不见停歇,反倒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未免回去有危险,弟子要冷净然和温诩趁着还看得见路时赶紧离去。
冷净然跟着弟子到旁边的小屋去拿蓑衣和笠屐,独留冷非是和温诩在屋内等着。
「你和净然一同学武了吗?」
站在檐下观雨时,冷非是问温诩。温诩有些讶异,她直觉冷非是似乎有话想和她说。她点头,「净然和我学了些,只可惜谷中并无武者,只能我俩看书自学。」
冷非是听见这话莫名想笑,实际上也掩嘴笑了出来。没料到冷非是会有这等反应,温诩不禁红了脸:「笑、笑什麽?」
冷非是边笑边道了歉,「我只是还未听过有人看书自学,不过看来你们二人也练出一番成果了。」难怪冷净然的身板在这短短的几月时间内有了这麽大的改变,连体力也好上了许多。「我瞧着你的功夫该比净然好上一些。」冷非是又问。
「……因为,我想保护净然。」
冷非是听了一愣。
「把武功练好,才能保护净然。」温诩信誓旦旦的说道,眼瞳炯炯目视前方。冷非是好似在那明亮的双眼里见到了光,如日照般温煦的光。
「温诩……果真是个好名字。」他低头,浅浅道。
「那麽,净然就拜托你了。」冷非是十分郑重的面向温诩,抬手置於温诩肩上,他认真的眼神对上温诩的目光,「我在这,将净然交给你了。」
雨声稀哩哗啦,盖住了大自然其余的声响,天依旧灰蒙蒙的,丝毫不见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