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了。
躺在沙发床上安睡的女孩动了动手指,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玻璃珠似的蓝眼睛蒙着一层水光,像是大雨过後涟漪阵阵的林中湖泊,澄澈而灵动。
就算已经像家人一样同吃同住每天都相处在一起,还是会受这份不经意流露出的美丽影响,停下所有动作只为多欣赏一秒。
但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梧桐後,那双眼瞬间黯淡下来,一片沉静。
之前在天空竞技场时,她曾经有一段时间也变得异常嗜睡,安然的枕在西索怀中,脸蛋都睡得红扑扑的,像是在最温暖的阳光下生长的苹果。
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稍有动静就会醒来。
「梧桐你退下吧。」
「大少爷。」梧桐拿着手里的玻璃杯,有点困扰的样子。
「给我吧。」伊尔米伸手接过水杯,同时产生了为什麽梧桐要因为一杯水执着留在这里的疑问。
「伊尔迷。」女孩已经完全清醒了,但还是懒洋洋的趴在沙发床上。
她叫他,像是在质问他为何在这里,却也不在乎答案,只是漫不经心的撩起一缕发丝把玩。
「醒了?」伊尔迷碰了碰她的脸颊,有点冷,所以他拉了一件毛毯为她披上,女孩没有抗拒也没有感谢,彷佛一尊感受不到冷热的陶瓷娃娃。
乖巧听话,因为她已经意兴阑珊,找不到任何表露情绪的意义。
她又变回当初刚来到揍敌客家的样子,跟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层玻璃墙的距离。
难道是传说中的叛逆期?
「跟我来。」直觉告诉他不能让女孩自己一个人。
「去哪?」
「刑房。」里面有个新人需要好好照料。
「…不用了谢谢。」因为曾当过被绑在上头的角色,就算最开始在幻影旅团的日子让她产生偏差没所谓的同理心,但也没兴趣去重温那充满血腥的噩梦。
她只是能接受,却永远都不会习惯。
「是吗。」伊尔迷首次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如果是奇犽等人早就接受铁的制裁了,但父亲他们似乎都默许了女孩虚度光阴的行为。
赛莲也不介意他快化为实体的注视,自从她回来以後伊尔迷经常这样盯着她看。
她慵懒的眯起眼睛打了个呵欠,泪花凝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颤颤欲坠。
「我要睡了。」精神支持你。
女孩起身要回房,两人擦身而过时伊尔迷开口叫住她,「小桃。」
「?」
「你觉得最可怕的酷刑是什麽?」
赛莲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眼底平静得像汪深不见底的古井,「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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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忘记拿给她了。」看着手里的玻璃杯,杯底的桃子图案彷佛真的存在於水中,摇曳着甘甜。
连水应该产生的折射似乎都并不存在。
「你杀了我吧哈哈哈,我什麽都不会说的!」这时绑在椅子上的倒霉蛋还一直吵,一直吵,一直吵。
伊尔米看向男人,男人眼中带着仇恨,和连死都毫无畏惧的决然。
他突然就想起了女孩冷清的眉眼
鬼使神差般,伊尔米把那杯赛连每晚喝的水灌进男人嘴里。
「你、你给我喝了什麽!?」
未知的事物总是比显而易见的危险更让人恐惧。
「水。」伊尔迷拖了张椅子在他正对面坐好,确保最佳的观赏位子。
不管是一小时一天一星期,没关系,他很有耐心,尤其是在某人的事情上。
「是毒吧!揍敌客家最会使毒了你别当我白痴!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像是想到了在自己面前惨死的家人,他开始哭泣,「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在他开口说第一个字之前伊尔迷已经自顾自闭上眼睛陷入冥想,这些惨叫跟从未实现过的诅咒他听过很多,早就没了动摇所谓道德良心的力量。
人们都说揍敌客家就是一群没血没泪的杀人犯,其实他们只是单纯的习惯了。
试想如果你从五岁开始杀人,一年就杀了三百六十五个,这还只是保守估计一天一个,现在他二十三岁,流出的血足够把整座枯戮戮山来回洗个几百遍不成问题。
杀人於他们,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的例行事务,没什麽好犹豫或舍不得的。
但他们还是有感情,他们很护短,他们永远把家族摆在第一位,他们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无条件呈现在最重要的人面前,就算对方不领请,只要他们觉得是为了他好,那就算被埋怨也无所谓。
所以现在看到喝下药痛苦哀号的男人他也应该要理解,理解父亲他们是为了防止任何可能背叛家族的危险因子,相比起揍敌客家,赛莲这个外人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吧!好痛、好痛苦!…」男人开始吐血,无止尽的吐,艳红的血里似乎还能看到一些内脏的残渣。
「不吃了吗?」苹果还剩好多颗。
女孩摇摇头,静静垂下眼睛,「不饿。」
不是不饿,是根本吃不下去吧。
伊尔迷神色依旧平淡,只是握在两边的拳头已经开始慢慢渗出血丝。
是,他可以理解,父亲他们的动机他完全可以理解,甚至今天换成是他,他可能也会这麽做。
但他却无法解释自己现在心中巨大的异样是什麽。
他没办法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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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水声哗啦。
他的到来似乎吓到她了,背对自己的纤弱身影瑟缩了一下,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因为曾经被伤害过所以已经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但她没有转身做出回应,也没有那种余力,她只是继续对着洗手台不断吐血,雪白磁砖被快速染红又快速被流水冲洗乾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女孩的声音很克制,如果没看到画面可能会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在漱口,但放在洗手台边缘的手却曝露了她的痛苦,浑圆透明的指甲几乎刻入掌心,即使这样还是无法抑住的不停颤抖。
她很耐痛,身为伴着鞭子长大的揍敌客家都予以认同,即便是在睡梦中难受的呻吟都十分压抑。
没有人可以忽略疼痛,除非天生钝感或习惯了。
在看到这一幕以前他都坚定的认为女孩一定是前者,因为习惯疼痛不管怎麽想都不会是个美好的经验,当然更不可能会养成她这样善恶懵懂的天真个性。
他记得她温声询问工作的样子,她嘟嘴说自己是病人要吃苹果,她秀气的掩嘴打着呵欠,眨着满眼泪花被哄去睡觉..…
她又对他说谎了。
「为什麽不说。」伊尔迷扳住她的手腕逼她转过身来。
「…..不甘你的事。」赛连气若游丝的反驳。
这是她跟自己的抗争,她还太弱,怪不得别人。
她不会乞求蜘蛛、揍敌客或者任何人的帮助,当然更不能去依靠什麽毒药来换取短暂的舒缓。
所以她是真的无法理解伊尔谜为什麽突然这麽生气。
「那干谁的事?那些盗贼吗?你所谓的,朋友?」他一步欺近赛连,把她逼到淋浴间的墙角,莲蓬头的冷水很快就把两人打湿。
就像野兽在缩短和猎物的距离,一瞬间赛莲错觉他其实是库洛洛假扮的。
都同样深沉不容质疑,那种紧紧把人抓在手中几乎窒息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出去。」赛莲微微蹙紧眉头。
「你就这麽喜欢他们?」
牛头不对马嘴…..
赛莲张了张嘴还想说什麽,下一波痛感猛然袭来,她细细喘了几口气,死死咬住唇办不愿发出一声哀鸣。
但这一幕落入对方眼里就是默认。
「杀手不能有朋友。」不能有爱人,不能有重要的人。
她只要有他们就够了。
「为什麽?」
伊尔迷默了默,「因为不是他害死你,就是你害死他。」
「我不会死的。」赛莲试图推开他。
「你想离开?」虽然只是小猫搔痒般的力道,伊尔迷很不满她试图保持距离的动作。
意识到是白费工夫,赛莲垂下头,语气冷淡,「我本来,就不属於这里。」
「但选择留下来的是你。」你说要变强,所以我帮了你。
「那我也一样可以选择离开。」赛莲直直看向他,黑色的隐形眼镜不知道什麽时候被水冲掉了,露出那双水色的漂亮眼睛,那是一双对杀手来说过於澄澈明亮的眼睛。
即使在经过这麽多年揍敌客式的铁血训练,即使她自己也亲手了结好几条性命,仍旧如他们最初相遇时一样,清如许。
就像不管你在怎麽努力都无法把大海染成别的颜色,而他也留不住她。
赛莲感觉到伊尔迷的杀气,可是她没有动,她知道伊尔迷不会杀她,就跟当初她坚信西索不会杀她一样。
两人只是用沉默相互对峙,良久,伊尔迷面无表情的开口,「我知道了。」
赛莲微微松了口气。
「但我们也有不让你走的权力。」
「凭什麽?」限制自由触及了赛莲的敏感点,她漂亮的眉眼第一次显露愤怒。
「因为你是桃揍敌客。」伊尔迷用力把杯缘按到赛莲唇上,让她无法说出任何一句关於离开揍敌客家的话。
那是最後的界线,只要不去跨越,她还是揍敌客,而他会把她当成家族的一员好好照顾。
否则他会想杀了她。
「喝下去。」他问过梧桐了,只要喝了就能得到缓解,所有人都能回到原来的位子,像是什麽都没发生过。
赛莲紧抿着嘴做无言的抵抗。
伊尔谜沉吟着俯视了她一会,突然迳自把毒药一滴不漏地喝下。
「?」赛莲神色莫名,但下一秒她瞬间理解他的用意。
轻易被拉高手腕压在墙上,下巴被伊尔迷强行抬起,蒙蒙的视线便从男子的脚尖移到他的脸上,或许是隔了一层水气,那张一向冰冷的脸竟有种似是而非的温柔。
赛莲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凝在长睫毛上的水珠慢慢滑落,脆弱无助,一如她蜷缩在床上乞求着想变强的样子。
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让人想摧毁。
你不需要变强,甚至不需要任何谋生的力量,越弱越好,最好连走路的力量都没有,一辈子都只能待在我身边。
伊尔谜猛的吻了上去。
「唔…唔…..」
粗暴的被撬开牙关,毒药从伊尔迷嘴里顺着舌头渡过来,无色无味,赛莲却觉得被呛得难受,她颤抖着想用力阖上嘴巴,却被他先一步纠缠住唇舌,啧啧的水声和灼热的呼吸混在一起。
伊尔谜的瞳孔微暗,原本单纯的灌药早就变调,唇下的触感比想像中还要美好,还有女孩细微如小猫般的软糯呜咽,让他平日自诩的自制力消失殆尽。
像是感应到他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的气势,赛莲忍着疼痛使用念,伊尔谜不得不松开拿着杯子的手压制她。
啪嚓。
赛莲用余光看着那个属於她的玻璃杯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比想像中还要微不足道,只是一个碰撞就碎成好多好多块,杯底的桃子也一样,零碎的看不出原样。
全部都破了,她死死闭上眼睛,泪珠顺着她脸颊的水痕快速滚落,同样没有一点声响。
都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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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BarbaraBorra-GoneAwayDream】,最近都伴着这首歌写作,虚幻迷醉,像是某种易碎的泡泡或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