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毕业两年没有正职工作令亲戚们颇有微词,但在网路世界她可是个小有名气的绘师加网路歌手,那些食古不化的老人懂什麽?
薛绍凰可不觉得她跟无所事事的尼特一样,她可还是会接案赚钱的--虽说还没办法到一般上班族的月薪啦。
而将近万人的粉丝,应该可以自称网红了吧?现在网红经济也是股趋势,她又何必要像其他同学一样急着毕业进入社会,走向那条无趣的人生输送带。
她的家境也不差,虽说住不起帝宝,但经商的父母也在信义区买了社区公寓。
宠她的父母更没逼着她这位独生女出去工作。
她自认打扮後也是满好看的,毕竟自己可在外表上下了不少功夫。
一百七十五的身高,高跟鞋一踏,走出去也不输那些模特儿。身边也有几个男性朋友在追求她,虽然她都没多理会。
朋友们也会羡慕地对她说『白富美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这样想想,她的人生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除了小学时期有割手腕的习惯,以及那段痛彻心扉的恋情外,她的人生可说是注定一路平稳顺遂,从没出太大差错。
然而人生的打击,总是来得措手不及,完全不给人反抗的余地。
当薛绍凰滑完手机,悠悠哉哉地晃出房门,准备煎个欧姆蛋来当早餐时,却看见了一脸凝重的父母坐在客厅。
平日在外奔波的父母,鲜少在这种时候还在家中。而客厅沉默紧绷的气氛,也让薛绍凰忍不住皱起眉来,心跳本能地有些加快。
「绍凰,坐。」
她的父母一脸疲惫,薛绍凰依言在真皮黑沙发上坐下,却在这山雨欲来的气氛下坐立难安。
父亲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们家公司周转不灵,欠了一笔债。房子要卖掉了。」
轰!这句话如一道落雷打在薛绍凰的脑门上,震得她有一瞬失神。
周转不灵?欠债?要卖房子?
这些可怕的关键字组合成一个绝望的信息:她现在美好自由的生活要毁了。
「房子什麽时候要卖?」她的声音在颤抖。
「已经在找买主了。」母亲叹了一口气,眼眶发红,「虽然很突然,但绍凰,你现在就去收拾行李吧。」
薛绍凰的脑袋嗡嗡地响,眼前浮现了一层杂讯,令她看不清双亲的神情。
这许久没发作的症状竟又发作了,她努力地维持平静,却克制不住自已的眼泪:
「那之後我们要住哪?」
她的父母忽然沉默了。薛绍凰眼前的杂讯越来越密,使她看不见他们愧疚难堪的神情。
对这个从小被她们捧在手心中的女儿来说,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残酷,但他们还是必须说出来。
「绍凰,你必须自己出去租房子了。」
「什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细如蚊蚋。
她那微薄的收入如何在台北租房?更何况那些生活用品,化妆品保养品,还有各种场合的交际费用!她虽然没有记帐习惯,但也知道自己的收入几乎跟她现在的开销打平!如今又要多一笔房租,她要去哪里生?
这样她只能去找工作,但这样绝对会压缩到自己唱歌画图经营粉丝的时间--不,现在也不是管这些事的时候!
钱!她没有钱!她的存款根本不到四位数啊!
薛绍凰的脑子乱成一团,赫然发现失去父母金援的她竟连生存都有问题。此时母亲的双手握住了她的手,含泪道:
「绍凰,我跟你爸要去大陆重新开始,去帮你舅舅的忙。还是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大陆?」
薛绍凰一愣。原来父母是想要去投靠在大陆的舅舅。
的确,若跟去大陆,虽然生活条件会降低许多,但父母是不会让她没饭吃的。
但是她却笃定地答:
「不,我要留在台湾。」
她的朋友们,以及她所经营的粉丝们全都在台湾。若要去大陆,不就等於要抛下她这些年来所累积的一切?
她的父母要洗牌重来,但她的事业她的人生才要开始。她不能就这麽贸然放弃!
她一样可以活下去,可以证明自己没有父母庇护也能生存!
彷佛看见了一道光射进黑暗,薛绍凰眼前的杂讯开始迅速消失,她的视线又恢复了清明。
「我就知道你会这麽说。那你今後,只能靠你自己了。」父亲叹了一口气,「我跟你妈,现在没有多余的资金汇给你缴房租了,也没这个脸跟你舅舅拿钱。」
「不用担心我。」尽管心中充满不安,但薛绍凰却说得坚定,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也二十四岁了,是成年人了。」
母亲的眼中是满满的心疼,她不舍地摸着薛绍凰的头发,看着这被她骄宠着长大的女儿,「改变主意随时连络我们,一张机票钱,我们还是出得起的。」
几天後,薛绍凰拖着行李箱,穿好靴子来到玄关,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她住了二十几年的家。
客厅依然摆着她熟悉的黑色沙发,有时她会在这沙发上躺着滑手机滑一整天。
地上仍然铺着每一年就要花两万清洁的大理石地板,光洁的地板总会映出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倒影。
这里的厨房大而宽敞明亮,方便她跟母亲一起做出美味的料理,她也喜欢一个人悠哉地烤烤饼乾。
而她的房间,依然放着她的公主大床跟书桌和梳妆台。
然而,这里的一切却不再属於她。
现在,这里只是间二十坪大小的屋子,待价而沽,再也不是她的家。
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强烈的丧失感顿时充斥心中。她忍下落泪的冲动,拉着行李箱走出门外,狠下心关上门咬牙离开。
父母昨天已经搭机离开台湾,而她也向好友阿筝说明家中情况,表明在找到房子跟工作之前需要借住一段时间,阿筝也爽快答应,安慰了她几句。
而她也把其他无法带走的行李都包箱寄到阿筝家,应该明天就会到货了。
她搭电梯下楼,向一楼柜台的秘书点了点头,举步走出公寓。
十二月的清晨冷风夹着湿意迎面扑来,使她忍不住发起抖来,抱住了自己的手臂,深呼吸了一口气。
薛绍凰,振作,今後你就要靠自己了!
给自己打完气後,一滴冷水从天落下滴落到她鼻头,正当她感到不妙时,倾盆大雨就这麽猝不及防地落下。
四周响起了一片尖叫声及叫骂声,她赶忙抽出雨伞挡雨,一阵大风却不留情地吹来,让大雨斜打在她身上,驼色羊毛大衣顿时湿了一半。
她又气又无奈地暗骂了一声,举着伞拖着被淋湿的行李箱快步走向捷运站。
听见门铃声响起,睡眼惺忪的阿筝被吵醒,下床缓缓地走向门,开了楼下大门的锁,等着薛绍凰上楼。
「你来啦!喔天啊薛绍凰你怎麽了!」
当薛绍凰来到她家门前时,阿筝瞪圆了眼,看着被雨搞得满身狼狈的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被吓得睡意全失。
薛绍凰染成亚麻绿的蓬松短发湿了大半,而她向来勾画得精致的眼线也有些晕开,一身名牌衣饰也被雨给糟蹋了一半。
真是一只落难的凤凰。阿筝不禁心想,同情地望着这个她从国中认识到现在的朋友。
认识十几年了,阿筝眼中的薛绍凰向来是天之骄女,父母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朋友群们所钦羡的白富美,活得那麽优雅耀眼,不愧对她那贵气的名字。
如今家中遭逢剧变,凤凰从天空强行被打落地,她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快进来吧,辛苦你了。」
「谢谢……」
薛绍凰有气无力地答,她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驱去一身寒意。
她拖着行李箱进了阿筝的小套房。
此时她瞥见了一旁的鞋柜竟放有男拖鞋,讶异地睁大眼睛:
「等等,你跟你男友住吗?」
「没啦,只是他偶尔会来住,你别顾虑太多。」
「喔好。」她望向狭窄套房里的双人床,想到另一边躺过阿筝的男友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她现在也无从选择。
「谢谢你让我借住啊。」洗完澡後,薛绍凰用毛巾擦着头发,真心地道谢。现在的她卸去一脸妆,素着一张清秀的脸,穿着宽松的家居服。
「客气屁喔。」阿筝趴在床上滑着平板,「你要住多久都行啊。」
薛绍凰吹着头发,心中满是感激。当她打算要找借住的地方,第一个就是想到从国中同班到高中的阿筝。
「那换我去洗个脸啦。」阿筝揉了揉眼角下了床。
「好喔。」薛绍凰答,此时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看来是她的包裹送来了,没想到挺快的。薛绍凰心想,转头向在洗脸的阿筝喊:
「你继续,我去开门就好。」
薛绍凰赤着脚跑向玄关,扭开了门把开了门,却看见了她一生无法忘怀的人。
「林筝,你的伞……」
许自华拿着湿答答的透明伞,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睽违六年没见的薛绍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