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後
玉城繁华商街上的锁月楼挤满了达官显贵,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异常兴奋欢悦的表情,从楼中走出的人身後的仆人手里都带着大包小包的盒子。
柳碧玉坐在二楼的休息隔间,靠在窗边看着不停涌入屋子里的人心里五味杂陈,她的手不自觉地来回抚摸左手腕上的珍珠缓解剧烈的心跳,虽然她的表情保持一如往常,逢人微笑有礼,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如何地紧张焦虑。
这是她回到玉城的第二天,也是锁玉楼开启奇珍展会的第二天。她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和正在装箱的千万黄金,今夜子时,她将离开这座黄金城池,日夜兼程,估计五日可以逃到东至国。她曾经在东至国边镇小城买过一幢别院,可用来暂住。
付成的瓷器和乔夜的商船在那日江南出发时已经出现在港口,不出所料柳皓令安排装满赝品的船在出发後的第四日夜晚到达玉成港口,随之而来的是乔夜的商船。
没有人注意到後来那艘商船上的工人连夜将一个巨大的木箱装进马车送到锁月楼後门。那箱子上的锁头正是在江南管家给她看过的金锁头,而工人已经打开了箱子,里面全是精美非凡的瓷器,正是本该三天後才到达玉城的柳家真品,也是从昨天开始在锁月楼奇珍展会上贩卖的瓷器。好在柳皓令这两日全心都在梁鱼的事上,对她的举动似乎没有察觉。
乔夜的商船带着付成给她的假瓷器等在港口,在第一夜劫持柳家商船,将装有真品的箱子带到乔夜的船上,再把第二箱赝品装到柳家的商船上,所以三天後到达港口的自然是装有第二个赝品箱子的柳家商船。
也就是明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而她必须在今晚离开。
“大少爷,小姐在楼上。”店里的掌柜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拿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一抖溅出了不少温茶。
“在干什麽啊?楼下忙得不可开交,你却在这偷懒。”柳皓令走进屋子靠在门口,带着揶揄的口吻说。
“少爷怎麽来了,梁鱼事忙完了。”她站起身挺起腰板与他对视。
“差不多了,况且本身也不是什麽大事,自然可交下人打理。倒是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他一边缓慢地说着,一边用扇子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绝美的脸全部展现在他的眼中。
柳碧玉微微侧头避开扇子,嘴角牵出微笑说:“我有什麽值得少爷花时间的,明日商船一到自然又会了了少爷一桩心事。”
“是啊,明日一到梁鱼事必死无疑,只是不知道那时候你还在不在我身边道句恭喜,敬我杯酒。”他双手背到身後,望向窗外。
听出他话中含义,心口一紧,背後已经开始渗出冷汗,她愣愣地看着他绷紧的侧脸,说不出一句话。
“你可知道在玉城脚下卖假货该当何罪?”柳皓令伸手拿起桌上青花瓷瓶,看了看,轻笑一声伸手向窗台一摔,顷刻间碎片落了一地。
听到碎裂的声音,她倒吸一口气,心里一颤,他什麽都知道了?!
“这麽多年了,你怎麽还这般单纯?”语气中充满了无奈责怪,说着把手中剩余的碎片扔在桌上。
洁白内壁上赫然写着“令狐”二字。
“怎麽可能?”她不自觉退後一步,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为什麽不可能?你要不要想一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付成还是乔夜还是令狐白?”他低头靠近她的脸问。
她的瞳孔强烈震动,大脑在飞速旋转,到底哪一步出了错?
“几千两的黄金就足够了?你在柳家锦衣玉食十一年,你以为几千两够你生活一生?你想去哪?”他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腊月初七我们成婚,还有两月你好好准备,那几千两黄金就当你的嫁妆。”他直起身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宣布道。
“为什麽?”柳碧玉的个性中刚硬追根究底的特性苏醒,她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她必须问清楚到底她哪一步走错了。
“你为何相信令狐白?”他看着她问。
因为付成相信,因为柳皓令相信,因为那个管家相信……可是付成说过从来没有见过令狐白。
而柳皓令……怎麽可能让人在他的地盘公然以不法形式抢生意甚至完全相信对方……
突然间头脑中细碎的人和事相连,她的腿突然软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
“你就是……令狐白”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连嘴唇都在发抖。怎麽会有人如此心机深沉,他使用白家劣质瓷器以令狐白名义卖出从中大笔盈利,再以柳家势力打压吞并其他竞争商户,同时掌握瓷器行当明暗两方,整个市场其实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真是一手好棋啊……
他又向前一步,脚尖差不多抵上她的脚尖,大手握住她左手腕,使力将珍珠压向她的手腕,低头靠近她的脸,挑了挑眉,咬牙切齿地说“是不是很简单?你总是会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甚至还为此策反了柳家商船上23个忠诚的家丁!那可都是因为你而‘消失’的人,你能跑到哪去?离开柳家谁来帮你解围?”
她的手腕被珍珠压得生疼,又加之委屈和不服气还有铺天盖地的挫败感,眼底渐渐蓄起雾气,咬着唇倔强的不肯认输。
“大小姐,四王妃到了。”小二的声音恰好打破两人的僵持。
柳皓令松开手,对她说:“明天解决完梁鱼的事,我直接会到北疆盼阳,而你乖乖呆在柳家等我回来成亲。你安排的那些人和东至国的宅邸我暂时不管,但是你能把我的人威逼利诱背叛我,那麽你觉得你的人忠诚度又如何?”
说完不等她反应过来,转身夺门而出只留下一个挺拔不可一世的背影。
冬月初九,玉城柳府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张灯结彩地准备着期待已久的大少爷婚礼,作为柳氏宗族下一任家主的第一次婚礼,柳府上下都不遗余力地筹备着,其声势之大丝毫不让皇族太子大婚。而本该怀着紧张心情等待迎娶队伍到来的新娘却在淩晨天还蒙蒙亮之际坐上了柳府少见的简朴马车,从西院後门快速离去。
“杜晨,选便捷小路走,我们三天後一定要到盼阳!”马车里传出柳碧玉少见急切的声音。
“是的,小姐。”杜晨回复。
杜晨是柳碧玉在柳家少有的信得过的心腹,其武功高强且做事稳重,是在柳皓令离开第二年,柳碧玉从人贩子手中买回的,年纪比她稍长几岁,她请了最好的老师教导他功夫,甚至对他本人也关怀有加,她可以确定这世上杜晨是唯一不会背叛她命令的人。
三日後,盼阳城柳府别院,戊时,雕花木门被轻敲两下,“少爷,少夫人来了。”
正坐在桌前拿着狼毫毛笔写着什麽的柳皓令双眉紧皱,拿笔的手也握紧到有些发抖。
“让她进来。”他沉着声音回答,继续手上的工作。
门被打开的瞬间,凛冽寒风也跟着柳碧玉一起进入温暖的屋子,吹乱柳皓令桌上书卷和燃烧正旺的炉火,下人迅速将门关上,似乎生怕屋内刀光剑影的氛围伤到无辜的自己。
室内安静得只听得见香炉之火燃烧之时劈啪声音,柳碧玉站在他十步之外,身体还在隐隐发抖,但还是站直身子,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说:“我要见他。”
“谁?”他终於抬起头看着她,目光中已经显露出警告之意。
“吴清冬。”她明知她说出吴清冬三个字之後,他会有多生气,可是,此事她非做不可。
“不到一个月,就是你我婚礼,你就为了此事跑到这寒天之地?”他放下笔,与她视线对峙。
“放了他。”她无视他目光渐冷如刀剑,执意将自己的所来目的说出来。
“你可知他做了什麽?”他冷笑一下,问。
她静默了少许,坚定地说:“我要见他。”
“呵”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握拳,身体绷紧,“你凭什麽?”
她看着他的眼睛,并没有说话,只是执拗地等着。
终究,他闭上眼睛败下阵来,“你来求我还是来命令我?以什麽身份?”
“我是你未过门的夫人。”她第一次正视她不可避免的命运。
“除此之外呢?你不会空口白牙就要我放了查出柳家贩卖官盐的‘巡抚大人’吧?”他双臂抱胸,向後走了几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像是在估算她的价值是否可以与吴清冬置换。
她有什麽,从始至终她所知道的她的筹码也不过是自己的自尊和认输,还有什麽是他所没有的。
她开始脱下她的白色狐裘斗篷,外衣,袄裙,棉裤,短靴,棉袜,只剩下肚兜和亵裤时,她正想将肚兜绳结解开时,他厌烦地开口阻止,“够了。”
他随手将自己黑色的斗篷扔到她的手里,也不管她是否穿好就打开门迎接冷风袭来,只穿着黑色单衣大步迈出门口,柳碧玉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只围上对於她来说有些太大的斗篷跟上他的脚步。她穿着柳皓令的斗篷还残留着室内的温暖,可以完全从上到下将她包裹住。
外面还下着鹅毛大雪,院落间的石板路上还有积雪没来得及清理,而她裸着脚踏进雪中,不时有会踩到细小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好在雪地寒冷到渐渐让她麻木了神经,倒也没有那麽疼了,甚至因为急切想要见到吴清冬的情绪而没有机会去注意这些身体上的痛感。
走了很久,才走到安排在後院花园下面的柳家牢房,与其说是牢房或者说是柳家处理一些会成为绊脚石眼中钉的人物的葬场,在每一个柳家涉及的重要地点都会有相应的监狱。
他在其中一个牢房前停下,抬了抬下巴示意身边的手下将瘫倒在石床上的吴清冬拉到铁栅栏边上,因为粗鲁地动作,吴清冬发出疼痛难忍的呻吟。
只是看着吴清冬像破旧的木偶被扔在她面前,她就双腿没了力气跪在他的面前。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她哽咽着声音就连叫着他的名字都小心翼翼。
“清冬,我来了。”她跪在他身前,伸手通过栅栏握着他有些冰冷甚至沾染血迹的手。
就像是有所感应,吴清冬睁开眼睛努力抬起头,只是如今他连这样的动作都做的吃力。
“新娘子怎麽能来这种地方,晦气。”吴清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有些玩笑的埋怨。
“你明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不会独活。”她咬着嘴唇,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对自己的埋怨更深,她知道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五天之久了,来时路上她不停祈祷,也许因为他如今是宰相女婿的身份,柳皓令不会下狠手,可是真见到他如此模样,若是她再晚上几天,他必定丧命於此地,想到此处,柳碧玉只觉一阵恶寒。
柳皓令冷眼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拉着吴清冬的手,翻了个白眼,拽住她的手臂顺势将她抱在怀里,“看也看过了,也该走了。”
“救他!”她死死拉住他柳皓令衣角,第一次,她乞求他的帮助,第一次她觉得那麽孤立无援。
柳皓令垂眼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环住她的肩膀带她离开这个阴森肮脏地方。
回去时,柳皓令将她直接横抱起来,带回卧室扔在在床上,转身离开。
柳皓令离开不久,下人将沐浴桶推进屋内,一个身材修长的婢女走到床边,微低着头小心打量着躺在床上的柳碧玉,此刻的柳碧玉仍然套着柳皓令的披风,脸埋在被子里不停地流着泪,柳碧玉自以为自己在柳家这麽多年将敏感的神经锤炼得足够强大,这眼泪是为了她自己流的,为自己的无能,为自己的懦弱,为自己的不甘心。无论遇到什麽困境静下心来考虑便会有解决办法,毕竟,她认为这个世界就不过是一场游戏,只要是游戏就有必胜法,就有办法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并全身而退。可是今日,看到奄奄一息的吴清冬时,那份自信破裂了,或者这个世界确实是一场游戏,只是真正掌握这场游戏输赢的始终是那些手握权力与金钱的人,像她和吴清冬这样想以一己之力改变大局的宛如痴人说梦,就算真的攀附所谓权贵又如何,如果那权力没有紧握在自己手上,那就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扯断的裙带,看着光鲜亮丽,却只是狐假虎威的标记罢了,最後还是要跪在地上求那些人的怜悯和施舍。
到底,她还是工具,是筹码,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从吴清冬前往盼阳开始,从柳皓令离开玉城开始,她所有的退路其实就都被斩断,只能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陪着他们演绎这个盛世的是是非非。
“小姐,奴婢是来服侍您沐浴梳洗的。”女婢声音温柔有礼,找不到任何差错。
柳碧玉将眼泪擦干,下床走到梳粧台坐好,不等侍女动手,自己开始着手将头发上两个簪子抽出,将头发放开披散在後背。然後走到浴桶边将披风脱下,只剩下穿着亵裤和肚兜的身体让始终面无表情的侍女露出了些惊讶的情绪。
柳碧玉将衣服脱掉後,裸着身子进入浴桶,比体温更高的水将她包裹起来,将一路来的寒冷和疲乏都驱散。
“你叫什麽名字?”柳碧玉闭着眼睛问。
“回小姐,小姐唤奴婢怜樱便可。”
“在府上多久了?”
“七年。”
“被卖到府上的?”
“七年前,少爷将奴婢带到府上,之後就一直在府里。”
“少爷一直由你照顾吧?”
“......是。”
“那就好,我见你聪颖又勤快,想来将少爷照顾的很好。”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少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怜樱自当照顾好少爷起居。”
“这是他的卧室是吗?”
“是。”
“他什麽时候会回卧室就寝。”
“不一定,都要过了子时。”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每年能见到他时间大致是多久?”
“两个月左右。”
“没出过盼阳吗?”
“是。”
她转过身,抬头看着怜樱问:“想去玉城吗?”
怜樱有些慌神,後回答:“怜星是少爷的奴婢,一切听少爷指派。”
柳碧玉听完她的话,心下已了然,靠在浴桶边重新闭上眼睛,说:“下去吧,其他的事便不需要你来做了,你去柳皓令那边吧。”
怜樱想了想,行了礼,道:“是,小姐。”
全府上下大概见了她都叫一声大少夫人,偏偏她叫她小姐,话不多,偏偏字里行间都要将自己和柳皓令联系在一起。柳碧玉不得不承认,和这个婢女说完话後心情变得更不好了。
洗漱好後,穿上怜樱准备的轻薄袍子爬上床,听着窗外北风呼啸,也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扯开了她的被子,解开袍子上的腰带,柳碧玉抓住那只手,睁开眼睛,看着床上脱得乾净的男人,说:“这是你准备的衣服。”
“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的规矩,那是给你穿着在屋内走动的。”柳皓令继续手上的动作,将腰带解开,执意将她的袍子脱掉扔在地上。
他瞟了一眼她一丝不挂的身体,顺势躺下将她搂在怀中,她听他在头顶的叹息,也知道他为何如此。她推了推他坚硬的胸膛,柳皓令松开手看着她,在她没开口前说:“我不打算在我的床上,听到别的男人名字,你知道你的要求有多过分吧,知趣点就闭嘴睡觉。”
柳碧玉听了他的话,只好闭上嘴,她现在可不敢把他惹毛。
柳皓令的大手在她的背上游走,感叹她细嫩柔滑的皮肤,直到下滑到她丰满圆润的臀部。
“我在想,我为什麽非要等到洞房才能要你?”
柳碧玉感受到抵在自己小腹上的热烫东西有了勃起的趋势,抓住他不老实的手说:“你早就可以要了我,为什麽要留到洞房?”
“我以前觉得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你始终是我的,女人不是都要个仪式感吗?若是提前,我怕你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可是现在......我开始担心没到婚礼,你就不见了。”
“你不是抓到了我的弱点吗?你怕什麽?”
“我怕......最毒妇人心。”
“放心吧......我会嫁给你,会忠於你,会维护你的一切,会做好该做的一切。”柳碧玉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自己之後要走的路,既然要嫁给她,要一生与他相伴,便把话说明白,让他放心,对谁都好。
“嗯,睡吧。”柳皓令将她搂在怀中,轻拍了拍她的後背,便不再言语。
翌日早上,当柳碧玉醒来时,柳皓令早就离开。
柳碧玉起床後,由着怜樱带到饭厅,柳皓令已经坐好等着了。
“过来。”柳皓令拍了拍他身边座位。
柳碧玉听话地走过去坐下,两人才开始用饭。
饭後等下人将碗碟都收走後,柳碧玉问站在门口的杜晨:“吃饭了吗?”
“用过了。”杜晨回应。
“杜晨,你觉得怜樱如何?我很喜欢她,你既然还未娶妻,不如你娶她吧。”说着,她又转向柳皓令说:“少爷觉得如何,这样将怜樱带回玉城,还能继续服侍你。”
柳皓令一时不确定她玩什麽把戏,抬头看了看怜樱,问:“怜樱,可愿意?”
怜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低着头说:“怜樱愿意服侍少爷一辈子,并无嫁人想法,更无去玉城想法。”
柳碧玉问杜晨:“我如果我一定要你娶她,你愿意吗?”
杜晨跪在怜樱旁边,说:“一切听小姐安排。”
柳碧玉笑了笑,说:“都下吧,我有事和少爷说。”
“是”。说着服侍的下人和怜樱、杜晨都离开屋子,将门关上。
“你这个侍女倒是不错,死心塌地跟着你。”她挑了挑眉,语调平常,偏偏柳皓令听得别扭。
“是吗?不过是两个聪明人而已,男人要的是贞,女人要的是忠,他们也就是投其所好罢了,没有什麽可比较的。下人听话就好,如果太费心反而误事。至於怜樱,留在盼阳就好,到了玉城,怕是要惹你生气了。”
“哼,我有什麽可生气的?”
“因为我不想在家里也总是闻到醋味,你觉得呢?”他笑着看她,觉得此刻的她倒有一些小时候的样子。
“谁让你骗我,既然你认为我们注定要结婚,你何不坦白说话,你若是喜欢带回去便是了。”她转头,不看他一副得逞的表情。
“我何时骗过你,我确实没有什麽贴身的丫鬟,更何况暖床的也就你一个。”他伸开手臂,将她搂在怀中,他喜欢她身边的安心感觉,其他人,都不舒服。
柳碧玉脸上有些微红,可是眼下却一片清明,她想了想问:“他怎麽样了?”
“在客房,只是些皮肉伤,过一个月也就能痊癒了。你今天就回玉城,马车已经准备好啦,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又是要说你破了习俗,免不了一阵唠叨。”柳皓令声音变冷,回答道。
“我要和他一起回去。”
“你还怕我杀了他?”
“......他不会背叛你,有这样的棋子,对你有利无害不是吗。”
“是吗?和自己夫人的姘头称兄道弟,你觉得百姓会如何说。”
“他不是,我确实欣赏他,但也仅此而已,我既然答应嫁给你,你就将你那颗心放在肚子里,但前提是你不能与他敌对,否则......”
“否则怎样?为他殉情吗?”
“你知道就好,我今天回去,你呢?”
“我再过些日。”
“多久?”
“二十日吧,你会想我?”
“......你要愿意这麽想就这麽想吧。”
她走到门口,说:“我要他完好健康地出现在我的婚礼,好好照顾他,他毕竟是巡抚。”
“嗯。”
然而刚吃过午饭,柳皓令便收到来自玉城的信件。
“别走了,父亲让你留下来了解一下盼阳的生意,也算是做我的帮手,尽快把事情了解了,也好放心回去。”柳皓令把她搂在怀里,将她从饭厅直接带到卧室,“既然不走了午睡吧。”说着就要开始脱她衣服......
柳碧玉拉过她的衣带,向後退了一步,一路无语後,才勉强说了句:“我不午睡。”
“真的?嗯.......更衣吧......”柳皓令看她拒绝,也没有再勉强,张开双臂等着她来解开他的衣服。
.......
柳碧玉突然後悔了......觉得吴清冬死了也无所谓......只见自己前途一片灰暗......
当然也只不过刹那间的想法,还是走上前将他的衣服一一脱下放好,直到他上身赤裸,下身穿着白色锦裤。
柳碧玉抬头看他,便是看到他抿着嘴,嘴角勾起,一副要做坏事的样子。下意识地要往後退,只是这次柳皓令的手更快一些,将她带到自己怀里,靠在她耳边说:“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熟悉了,何必非要留一件我自己脱?”
她的手放在他的裤腰上,然後狠狠地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肉。
“啊!”柳皓令倒是没想到她会还手,不自觉地放开了她。
“柳皓令,我把那个怜樱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你如何,还是我再送你个通房算了!”
“你是突然害羞了吗?”他看着她,眼里满是轻佻。
呼...她吐了口气,冷声问:“戏耍我很好玩吗?这麽多年了还不腻吗?”
从遇见柳皓令开始,她就被当做丫鬟,当做丫鬟便是罢了,她确实是被母亲送给许华的,能让她在外人面前做为柳家的大小姐,她就已经很感激了。眼睁睁看着全府上下被玉朝的士兵杀死,来到玉朝没有被扔到军营做军妓或是沦为奴隶她就已经很知足了,可偏偏她也曾是家族手心的珍宝,是可以撒娇任性的掌上明珠,有些得到过再失去就会失落,就算有人告诉她要长大要听话,她也自认为已经做到很好了。
只有柳皓令,大抵是她来的不是时候,在他最脆弱最顽劣最邪恶的时候出现,理所当然的成了他的出气筒,成了他手里任他揉捏的玩具,她哪怕如何忍着也会觉得委屈,她知道寄人篱下就要懂事,就要知道分寸,可是......她也是人,她那时候也不过八九岁,她不是感觉不到他讨厌她,不是不知道他有意为难她,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自然也会委屈。好不容易等到他离开柳府,她过了几年消停日子,可他一回来,她的天都变了,若是之前,她打算离开,则能忍就忍,可是现在呢,她一辈子都在他手上了,她要忍到什麽时候?
柳皓令也没料到她突然就正色起来,知道自己确实是把她惹毛了,像是一直听话的猫突然挠了自己一把,心里也冒起火来,放开抱住她的手,转而捏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
“怎麽会腻,你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我们来日方长......不过......”他坐在床边当着她的面把裤子脱掉钻进了被子,说:“我不要通房也不要怜樱,不戏耍你也可以,用你在东至的房子和家奴交换吧。”
“你......无耻......”
“不是已经决定嫁给我了吗?那个房子也没用了吧。你自己考虑,过来,你也不睡,给我读书。”说着就拿起一本放在床边的《孙子兵法》向她扔了过来,自己翻身面向床内背对着她。
无论柳碧玉心境如何转换,最後还是认命坐在了他的床边,开始给他念起书来。
大概过了一刻钟听到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柳碧玉合上书轻步走出房间,将房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门口的下人刚要行礼她立刻将食指贴在唇边示意他禁声,并勾了勾手指将年轻下人带到离卧房远一点的地方才停下。
“你家少爷午睡,且不要吵醒他。”她将双手放进柳皓令早上给她的白色羊皮暖手笼,将声音故意放轻尽量平易近人些。
“是,不知少夫人叫小的有何事?”
“你是一直伺候你家少爷吗?叫什麽名字?”
“小的叫侍柳,少爷在盼阳一直是小的跟在身边。”
“嗯侍柳倒是个好名字,我要找怜樱,你带我过去。”
侍柳迟疑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什麽,最後还是行礼说:“是。”
其实怜樱住的卧房离柳皓令的并不远也就隔了三四间屋子,侍柳到达门口後在门上敲两下,退到门边站好。
“你先回去吧。”柳碧玉在怜樱打开门时对侍柳吩咐道,接着走进怜樱的屋子。
怜樱的屋子相较於柳皓令的卧房当然小了很多,不过虽小却也被收拾的整洁颜色明丽,窗台上摆放着两支胜芳的白梅,幽幽香气弥散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在屋内侧软榻上放着绣架,玄色锦布上朵朵梅花绣纹宛若活物摇曳生姿。柳碧玉伸手轻抚梅花,若有所思地说:“这是给你家少爷绣的?”
怜樱舔了下唇,说:“是。”
她点了点头,转过身看怜樱微低着头,说:“没想到你绣工如此好,不如,给他做完,再给我做一件相同样式的?也算是你赠予他新婚的礼物?只是时间确实是赶了些,只能拜托你快些了。”
“好,怜樱会尽力的。”
她又慢悠悠地走到窗前的梳粧台,在桌面上许多发饰中柳碧玉挑了一个金簪拿在手中把玩,手指转着簪子的簪骨,簪首的装饰纯白梅花和流苏也跟着旋转。
“怜樱,你可知道这个簪子叫什麽名字?”她的目光始终定在簪子上,并没有抬头。
“怜樱不知。”
“这簪子叫梅樱采胜,打造这个簪子的工匠两年前只做了一对簪子,一支是这个,另一支取名梅樱琴书,现在在皇宫梅贵妃的头上。你觉得你可配得上这金簪?”柳碧玉的语气始终冷冷淡淡。
怜樱静默不语。
“你若是带着出门,明晃晃的说不定被人误会是你偷了我的簪子,对你对柳府都不好,还是我拿走吧。”说着她手里握着簪子就要出门。
“小姐,奴婢不曾带着出门,以後也不会,请小姐放心,这簪子是少爷十六岁时送给奴婢的,请小姐还给奴婢。”怜樱跪在她身後,急切地解释道,然後又磕了一个头。
柳碧玉没有停下脚步,又向前走了两步,怜樱又磕了一个头。
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柳碧玉终於停下脚步。
在转身时,联姻额头已经红肿,眼泪也都滴在了地上。
“何必呢?”她走到她身前。“他每年来这里最多一个月,他所在的每一座府邸都有一个你这样的侍女,留着这簪子只会让你徒增痴望,你如此聪明,他对你可有情意,你当真不知道?”
“请少夫人将簪子还给怜樱,您不喜欢我,怜樱可以马上离开柳府。”怜樱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甚是委屈的样子。
“你是被卖入柳府的,让你带着这个价值千金的簪子离开那不是便宜了你?除非我或者他赶你走,否则你必须老死在这宅院中,明白吗?至於这簪子......我倒也不是真心喜欢,还给你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柳碧玉始终用手指摆弄着簪子,语调轻慢。
“您说,怜樱愿意答应你所有要求。”
“呵,那也好,起来吧,带我去吴清冬的房间。”柳碧玉终於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怜樱咬了咬唇,说:“少爷不让我们带您去看望吴公子。”
“他不让你带我去,没要求你不许去吧?”
“是。”
“还不起来,说不定过一会儿,你家少爷就醒了,到时候真的责罚起来,我绝不会帮你。”说着她将簪子递到她面前。
怜樱颤抖地接过簪子,摸了摸脸上的泪,赶紧走在前面。
柳碧玉就走在她五步开外的地方。
柳碧玉既然留在盼阳,必然要去见见吴清冬,哪怕柳皓令答应了她,她还是惦念着不放心。柳皓令身边的下人也不知道都收了什麽好处,一个个比狗都忠心,想想他给怜樱的簪子,也大概了解他的手段。她看一眼侍柳就知道这个男人死活都不会告诉她吴清冬在哪,她只得找怜樱。柳皓令或者不会把吴清冬的所在告诉所有人,但也一定会告诉怜樱,怜樱在府内的地位应该与老管家一平,再加上确实长相温柔素雅,下人或许都当她是这府内的二管家。对於怜樱这个女人,柳碧玉倒也不是真的嫉妒或是讨厌,不过她确实也不喜欢有人时刻把她当做假想敌,想她故意将那金簪放明显地方,不就是示威挑衅吗?如果非当敌人,还是让她败下来为好,就算不让她对柳皓令死心,也好歹放过她。
怜樱带着她弯弯绕绕走了一刻钟才在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前停了下来,然後向柳碧玉行了礼又快步离开。
柳碧玉推开门,迎面就是浓重的药汤味,想来确实是吴清冬的房间。
她快步走进里间卧房,吴清冬便平躺在床上。
“是我。”她出声。
“小玉啊,还以为你走了。”
“留下来了解盼阳的生意。”她一边解释,一边往瓷杯里倒水。
走到吴清冬床边坐下,刚要把水递给他,却在看到他的脸时楞在原地。
“柳皓令是疯了吗?!”她终於变了脸上淡然的表情,眉头深皱,面颊肌肉紧绷,甩手将杯子扔在地上,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
吴清冬迅速拉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扯会床边,哑着嗓子问:“你去哪?!为我报仇吗?”
“哈,昨天我走了之後他又让人打你了是吗?混蛋!你还说要相信他?!相信他什麽?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不择手段阴险狠毒!”柳碧玉只觉得自己大脑空白,连嘴唇都在抖。
明明昨天她见吴清冬时,他身上是血有伤但脸是好好的,但是现在不说鼻青脸肿,从他英俊脸上右边颧骨边到下颚赫然一道暗红色的道口子,虽然已经结痂,但也触目惊心。
“我现在还活着不是就好了,你还不放心。”吴清冬握了握她的手,安抚着说道。
“我怎麽放心?”她坐回床边谈了口气,也不知要再说什麽。
“他能放了我,我就千恩万谢了。小玉,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你的姘头,他也不过是略施惩罚而已,何况,脸上有些伤不会更有男子气概吗?”吴清冬装模作样的哄着她。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连问都不问就相信了流言,迁怒与你,本来就......不可理喻。”她恶狠狠地说。
“好了,别气了,他不是你以後的夫婿吗?你还要为我气他一辈子吗?便是找机会向他解释一下吧,我说了他又不信我,只能你去说,看我脸上也敷了药,大夫也看过了,都是皮肉伤。”他如此说。
看吴清冬也倦了,便又说交代几句,柳碧玉退出了房间。
刚一转身就看到柳皓令在台阶下负手而立,两人隔着台阶遥遥相望,目光所及尽是不可言说的情绪。
“过来。”柳皓令先打破沉默叫了她,伸出手。
柳碧玉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任他牵起,跟着他一路走到书房,一路无言。
不久管家将一个大箱子送到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