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悉皇后母子平安无事,众人便安心归去,雍妃是带着一面将功补过不服气离开。我本想进殿内看看皇后,却因她产後疲惫,只好不作打扰。我虽倦意不浅,却也在叮嘱过素莹等人後,往仪元殿去,心中正替如欣担心着。
离仪元殿不远,便见方颍在外头焦急地徘徊着。我步前去,问:「怎麽样?里面情况还好吗?」
方颍福一福,指向殿内道:「薏贵嫔才刚到,眼下还没有甚麽动静。」他又问:「敢问娘娘,椒房殿现在甚麽情况?」
我点头回答:「你放心!皇后和皇子皆平安无碍。」
方颍脸上是展露出笑容,说:「是个皇子!那就好,那就好!皇上应该也能消消气。」
我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方颍向旁边小内监摆手示意,并取过木托盘对我说:「这是皇上让奴才从椒房殿外捡回来的。既然娘娘刚好要进内,就烦请一并拿进去吧!」只见上面放了一堆白瓷碎片,我便想到那是李康摔破的莪术油瓶子。我伸手接过,步步沉重地踏进仪元殿。
「你确定那是你亲手所赠,当中从无经过旁人之手?」才刚踏进殿中,我已听见李康对如欣质问的话。
如欣似是对皇后之事全不知情,只平淡说:「是,臣妾可以确定。因为是赠送给皇后娘娘之物,所以臣妾是格外小心谨慎。是有甚麽事吗?」
我无声无息地走到李康跟前,福了一福。他见是我,不慌不忙问:「皇后如何?」
我回答道:「皇后母子平安。臣妾恭贺皇上喜得龙子!」他脸上没有太大表情变化,只向我摆手示意,让我把手上东西递给如欣看。我转身向她,与如欣顿时四目交接,她却对我视如陌路,只着眼於木托盘上的白瓷碎片。
李康的语调中带着无比严肃之感,问:「你且看看有没有印象!」
如欣犹疑了半秒才道:「臣妾认得。此乃臣妾赠呈皇后的香油瓶。」
李康扫视她一下,说:「香油?甚麽香油?」
如欣渐觉不对劲,却仍依礼回答:「是臣妾亲手蒸制的茶树油。皇后怀孕时有腰痛不适,故此臣妾特赠香油予皇后,以用作按腰舒缓。臣妾怀着琰儿时,也有用此物。」
李康却冷笑问:「茶树油?但为何太医却说,那是莪术油,足以让孕者滑胎?」
如欣是花容失色,当下就楞住了。她一鼓劲地双膝下跪说:「臣妾不知甚麽是莪术,更没有加害皇后之心。此事绝非臣妾所为,求皇上明监。」
李康没有理会如欣的话听进耳朵,是凶巴巴地盯住她。我赶忙替如欣说话,道:「请皇上息怒。臣妾认为此事疑点重重,光是皇后和薏贵嫔身边已有无数奴才下人。此事,或许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所为,再嫁祸於薏贵嫔。请皇上不要过早下定论,迁怒於薏贵嫔!」
李康早已怒火中烧,耳朵听不进任何话,他一手直指如欣,边对我道:「方才是她自己说的。香油由她亲自蒸制,再亲手赠呈皇后,过程中从无假手於人。如此,又何来插赃嫁祸?」他怒视着如欣,说:「幸好皇后与皇子平安无事,否则朕绝不轻饶你!」
李康正值盛怒,如欣却默不作声跪在地上,我不禁急了起来,道:「臣妾认为此事涉及皇嗣,兹事体大,绝不可草率妄下判断。如今臣妾暂掌凤印,代理六後之事,後宫却在此时出了岔子,臣妾自然难辞其咎。还请皇上给予臣妾时间,让臣妾找出真正凶手,将功抵过。」
李康是稍稍消了气,他倒吸一口气对我说:「你硬是要帮她是吧!好,朕让你查。十天之内,你若无法找出口中的真凶,朕就赐冯氏一死。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康那冷漠的语气和无情的眼神,使我的心紧揪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回宫後,他总给我一种既陌生,又遥不可及的感觉,让我檩然生畏。「冯氏」?难道他就这般憎恨如欣,使他只愿以其姓氏作称呼?难道他真的相信,如欣会做出伤害皇后,与其腹中胎儿之事?我不信,我绝不相信如欣是这样的人。我一定要把此事查清楚,绝不会让如欣含冤屈死。
这天,後宫连续发生了两件大事。先是皇后誔下了嫡子,再是薏贵嫔涉嫌谋害皇后胎儿,被李康禁足在承禧殿中,就连琰儿也被接走,交由岑太后照顾。恐怕在李康和旁人眼中,如欣已是个不折不扣的凶手。
如此一轮折腾,我回到关雎宫时,已是清晨时份。乐文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我才刚踏进同心殿,她便与蕊儿速速来到。我虽是疲倦得很,却也只是擦一把脸,换了件衣裳便到内殿见她们。
乐文见到我的模样,是皱起眉头道:「你的样子看起来很累,是昨晚没睡好吗?」
我无奈地摇头,说:「昨晚宫中发生了这麽大的事,任是谁也不会睡得着吧!更何况,我也是刚从仪元殿回来。」
乐文焦急问道:「才刚回来?那麽如欣呢?皇兄有没有对她怎样?」
我吸了口气才说:「皇上给了我十天查明此案,只是在这段日子内,如欣必须禁足在承欢殿。若我无法在十天之期内找出真正凶手,皇上就会将如欣处死。」
乐文一脸不满,道:「皇兄是胡涂了!如欣又怎会做出此等事来?此番皇后怀孕,宫里宫外都知道皇兄是格外着紧。为了确保胎儿安全,更是到了八个月大,都不曾对外宣布是男是女。试问谁又会如此愚蠢,去害皇后的孩子?」
乐文的话提醒了我。这後宫中,倒是有一个早已知道皇后怀着皇子的人。我看看正在掰桂圆肉的蕊儿,问:「蕊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把皇后怀着皇子的事告诉如欣?」如果,如欣是早就知道皇后会誔下皇子,那麽她就有了伤害皇后的理由。因为皇后生的嫡子,足以令琰儿这个庶子被比下去。从前如欣母子的种种风光,也会随之消逝。
乐文惊讶地看着蕊儿,说:「怎麽你也是早就知道此事?」
蕊儿见我俩都注视着她,便显得有点害怕,支支吾吾道:「我⋯⋯我好像没有说,也好像有说。哎哟!反正我就是忘记了。」
我被她的话气急了,不禁摇头叹息,乐文却是异常的冷静。她摆摆手,对我说:「算了!你也不是不清楚蕊儿,她就是如此健忘,甚麽该记的都没记住。口也是一张开就藏不住秘密,心直口快的。」
乐文此话有理,我赶紧冷静下来,道:「对!关心则乱。这个时候,我们就是不能乱。我们要冷静,好好想清楚如何运用这十天替如欣脱罪。」
我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便更确定问题是出在奴才下人们的身上。只有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有机会对如欣所赠的香油下手。我对乐文说:「承欢殿和椒房殿内所有的内监、宫女皆有可疑,必须逐个查清楚。我居於宫中,无法出宫亲自查证。如今,唯有靠乐文你了。」
乐文点点头,道:「你放心。此事关乎如欣生死,就算是赔上我的命,我也必会好好查清此事,还如欣清白。」
蕊儿是带点愧疚问:「我有甚麽可以帮忙的吗?」
我想了想,说:「你甚麽都不用做,只需每天继续陪在皇上身边。不要替如欣求请,也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就当作甚麽都没有发生,一切如旧。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所有在皇上身边,听到有关如欣的话牢牢记住,再回来告诉我们。这次,你一句都不能忘,明白吗?」蕊儿是诚恳地点点头答应。
眼下如欣失意落魄,雍妃一定会找机会在李康面前落井下石。唯有让蕊儿多听、多记,我方可知道雍妃会用甚麽招数来攻击如欣。这样,至少我能做好准备应对。恐怕如今这宫中,只有纯真的蕊儿才能使李康掉去所有介心。
十日限期已过了一半,这几天李康除了椒房殿,便再没踏进过後宫。蕊儿是按我所说,天天待在南薰殿伺候笔墨,却也没听到任何与如欣有关的话,仿佛宫中不曾出过大事,一切安静得令我不安。
李康替皇后之子取了「旭」字为名。旭日初昇,东方神起,表示李康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愿他能成材,如太阳般居於高位,映照万物,这比象徵美玉的「琰」字来得有意义和寄望。这一下子,使旭儿这个初生婴孩,成了宫中最受瞩目的焦点。嫡庶之分,瞬间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