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被你的笑容点亮，穿过百叶窗来到我们身旁，荆棘鸟为我们歌唱，连夜莺也献上最美的玫瑰花。
你说，神话和历史是不同的；我说，而你就是我的传说。
◇◇◇
闭起双眼我最挂念谁，双眼睁开身边竟是谁。
「啊……！」从幻梦境域中脱离的刹那，现实中的身体猛地直起了身子，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一起身，或许是五天没有动过，僵硬的身体便抗议似地传来疼痛，一动关节便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醒了？」闻声，一旁刚从榻上醒来的叶修揉揉双眼，脑袋有点儿像是睡太久一样晕眩，不过幸好为了构建幻梦境域而流失的精神力很快就能补回来。
没等两人慢吞吞地叙旧，一名男子听到房内传来声音，急匆匆地进来看了一眼後开口：「两位醒了便好，半个时辰後出发行吗？」
周泽楷还没反应过来是怎麽回事，叶修率先点头回道没问题，又和对方说了几句关於待会行程的事。
周泽楷好不容易在他们谈话时清醒过来，他才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是个不大却也不简陋的小木屋，但看起来没有什麽人居住的痕迹，摆饰方面闪闪发光显得十分有龙族的风格，一些花草盆景兴许是後来加上的，看起来颇有遮掩的感觉。
那名貌似是龙族的男子很快就告辞了两人，人走後，叶修一屁股坐到了他正睡着的床边关切：「身体没事吧？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
依言静下心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周泽楷摇摇头，又听对方说：「没有就好，你被殇族的毒素感染，幸好有你本身的自癒能力和龙族的帮忙才没有堕化。」
叶修的神情有些疲惫，下眼睑有着青黑色的轮廓，虽然那双黑目始终是闪亮有神采的，但周泽楷止不住就是有点儿心疼，他拉过对方的手轻轻牵着，用着沙哑的声音问：「你呢？」
「放心，」叶修反手握住对方，勾唇笑道，「更重要的是殇族已经行动许久了，我们必须去前线抢救结界。」
也幸好大陆上的各个种族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殇族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五天的时间并没有让他们进入重要的区域，倒是边塞地区有几个城镇沦陷，而令人感到吃惊却又没有很意外的是，殇族居然在克尔诺森林中藏有小型基地和军队！
「我们？」周泽楷重复了一次这词汇，难道叶修是言者？
说到这个，叶修咧开笑容回答：「我们就是传说失踪三十年的言者。」
「！？」他茫然地瞪大眼，浓浓的不敢置信写在脸上，微张开的嘴似是想说什麽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别紧张，先收拾一下待会儿路上再告诉你。」看着周泽楷身上因药效而排出的污垢，为了不干扰到疗程和自我修复的循环，他们只是简单帮他擦了擦身体，并没有仔细清洗全身上下，故而周泽楷身上的味道……不是很好闻。
那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当你得知自己就是你所寻找的人，那种感觉是什麽？
周泽楷会回答，就像有一天你上班迟到了一个小时之後，经理反而战战兢兢地跟你说：「董事长早！」
不过事实上他一个字都不会说，只会呵呵两声，心想老子什麽时候成了救世主了……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虽说地图上来看鬼嚎岭与克尔诺森林相连在一起，但实际上两地相距也是有一大段距离，陆路是赶不上的，而龙族绝对是史上最好的代步工具之一。
破风而行，如蝙蝠翅膀的双翼奋力地在两旁挥动，为了节省时间和周泽楷解释前因後果，两人是选在路途上娓娓道来。
叶修看了一眼对方，想了想要从哪里开始说起：「龙族告诉了我几乎所有的事情，包括我们的身份、神谕的解释、殇族的计划……」
「他们是最後一个避世之族，龙族被赋予了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现在所给予我们的帮助。说起来也是挺荒唐的，当他们说我俩不完全是风行和御狼族的人时我当然不全然相信。」叶修的神情有些淡漠，眉头微微蹙起，像是说话的时候同时在思考着那时候的情景。
周泽楷没回话，细细咀嚼着对方话中的意思，若这话是真的，无疑是会打破过去二十几年他所经历过的生活。
那种感觉就像是说，你过去的所有都不是真的，你的父母、你的身世……
那什麽才是真的？
「他们说，我们都是半神。」勾起唇，叶修如是说。
「半神？」周泽楷重复了一次，眉心微蹙片刻後又舒缓开来。
半神又如何？他还是他，我还是我，这并不代表他过去的岁月是虚假的，况且还有一个人以相同的身份陪他，不是吗？
「是啊，原本我不是很相信，但是我看见了一个人让我不得不相信……你猜我看见了什麽？」叶修笑笑的，接着说了下去：「有一个长的跟我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透过神谕的圣坛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他是我的同胞弟弟。这让我不得不信。」
周泽楷看向对方，明显有点惊讶。
「叶秋，也就是我的胞弟跟我说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半神必须的历练，你懂的，半神在其他神灵中难免会受到质疑，就像半精灵在精灵族与同族的人难免有些隔阂一样。而半神为了证明自己才会有这样的『历练』。」
「而你也是半神，恰巧我们历练时间相近而凑成一队，叶秋的历练地在另一块大陆上，也可以认为是另一个世界……总之，我们现在的任务也是我们的历练，但是不论如何就算无关乎於半神，我们生长於此就有护它的职责。」
还记得沧藤一族时听闻的月神神谕，『命非一人』想必指的就是言者并非单独一人，那时候月神就已提示过他们了，但是刻板的印象使他们没有抓住真正的答案，不过就算解出来了怕是也不知道如何去寻找吧，一半的言者能让辨识言者之花——冰莲盛开吗？
「对了，还有奶球，」叶修顿了顿，指着窝在窗台小憩的奶球，这只小鸟的存在感真心有点低：「奶球一路跟着我们很奇怪不是？之後我才知道那是监督用的魔兽，像是摄影机械纪录我们的历练过程。」
怪不得他没见过奶球的品种，有时候也很容易忘了牠的存在，想必应该被下了一种会使人淡化关於此物记忆的特殊咒术。
谈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叶修给了对方时间消化这些讯息，直到快接近了目的地时才听见对方的疑问。
「那结束後？」周泽楷犹豫了一下是否要问出口。
叶修看了对方一眼，轻声重复了这一句，随後说：「历练结束吗？当然是在大陆上活到我会活得岁数再回去……要不就别回去了。」
「毕竟我永远有风行一族的血脉，自由惯了，在我心里自己只是个风行者，半神这个身份我没什麽兴趣。」他无所谓地笑着说，就算知道了这麽多，就算自己并非常人，本心依旧不变，「你呢？」
闻言，周泽楷沉思了一会儿，答非所问地开口：「神话和历史，不同。」
叶修抬眼直直望进对方金色的眼瞳中，疑惑：「嗯？」
「神话、历史、传说……神话和历史不同，我想成为历史，而非神话。叶修，我想成为彼此历史中的神话。」周泽楷一字一句地道，语速不快但眼神坚定又缱绻，不善言词的他似乎是第一次说过这麽长的话，句子不甚通顺，但却可清晰见到这句话中的固执与期许。
话语很凌乱，令人摸不着头绪，但奇怪的是叶修偏偏能听得懂——他们虽身为半神，但在这片陆土、这个国家，周泽楷想当的是御狼一族而非神族，他想以御狼族被世人传唱於大陆上。同时他却也承认自己半神的血统，但是他只想当一个人人生中的神，而那人，就是叶修。
叶修偏过头，似乎有些消受不起对方炽热的视线，但勾起的嘴角和微红的双耳却出卖了自己内心的悸动。
这小子什麽时候学的情话？叶修有些好笑地腹诽。
然而这又不单单是爱语，更是囊括了所有的愿望和誓言。
一阵风刮过，他听见自己带着笑意如此答应：
「可别後悔啊。」
他们从龙族出发的时候约是落日时分，到达前线临近克尔诺森林地区的郊区时已进入了傍晚，一顶又一顶的帐篷整齐地排列在草地上，还能看见巡逻兵和零散外放的驯化妖兽。
由於龙族不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缘故，藉着夜色和隐蔽法术他们降落在外围不被轻易发现的地方，接着徒步走至营区。
他们走了，龙族自然也是回去族内了，也不知道何时能在见到那美丽又强大的种族，也或许未来再也不会见着了。
「走吧。」看了一眼往群山飞翔的红龙，叶修不着痕迹地拉上周泽楷的手，往那处有着灯火亮光的地方走去。
被牵着的人怔了怔，随後笑着反手握住对方，强势又温柔地主导着。
两人说黏乎也不算，总之他们还是知道什麽事急什麽事得缓缓，快步到了营地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往军帐闯！
「叶修！」
军帐不小，约有九张单人床大，咖啡色的布料搭上木桩固定在土地上，在座的人见到突然闯入的两人，先是惊愕地看向走在前头的叶修，而後看见後头跟着的周泽楷也愣了愣。
「回来了就好。」坐在一侧的喻文州看着两人不自觉动了动尖耳，含笑开口。
「谈到哪？」叶修拉着身後的人席地而坐，大喇喇地问道，似乎也没想解释自己从哪儿冒出来的。
五天前殇族开战，那时候前线就传回了叛军的消息，其中也包括了人族三位领导者和部分长老团、东方盘踞的流寇、某些边境的灰色种族……
御狼族和风行一族迟迟等不到叶修和周泽楷的归来，传出去的通讯符不是被杰诺拦截要不就是被龙族结界阻挡在外，叛军更是口出狂言散播周叶两人已死的消息。
要不是两人家族里的长命灯未灭，恐怕所有人都会相信。没想到竟然在关键时刻又回来了！
「嗯？看来还是我们先讲好了。」帐内一瞬间无人开口，叶修倒是有一些事情需要告知：「言者找到了，明天破晓时分直接护送言者到最前线修护好神蹟之界，避免殇族大军正式进入。」
没错，现今殇族并未真正破除围绕整个大陆的神蹟之界，现在所猖獗的殇族只占了整体殇族的百分之五，却也与光明种族争战的不相上下，可想而知若是真让所有殇族军团攻入是什麽样的场景！
那麽现在的殇族又是从何而来？
其实早在十年前御狼族遇袭时殇族已在研究着破界之物，而御狼族迁移族地後被污染的克尔诺森林便成了他们的实验基地，这次出发前杰诺所给予的「结界石」便是那破界之物！
实验过程中偶有半成品，可在短时间容纳少许的殇破界而入，因此现在在大陆上蹦蹦跳跳的殇族便是这些年间潜行而入的殇。
昔日白雪皑皑无比圣洁的克尔诺之森，如今却成了灾厄之源，真是讽刺又令人心痛。
「言者找到了？」在场的领导者讶异道，找了三十余年的人终於出现了！虽然说三十年对生命长久的种族来说不过是眨眼一瞬，但对於人类来说可不是短短的几时，三十年可改变的人事物太多了，而神蹟之界更是如此。
「就在你面前。」叶修眯起眼微笑道，露出了狡黠的表情。
「周泽楷！？」为首的几人立刻将视线转往一旁默不作声的人。
叶修捂着额，一瞬间气笑了：「我有这麽不受待见麽？」
坐在对方身旁的周泽楷顿时无声地轻笑，被叶修看了一眼後活像无形中被掐了一下，立刻代替对方答道：「我们。」
「你们？」
於是叶修清了清喉咙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路途上对周泽楷解释的事情，当然，剔除掉了关於他们是半神和历练相关的事情，只说是龙族所告知的实情。
其中也包括了遇见沧藤一族的所见、月神的神谕，虽然大多是长话短说，但也唬得别人一愣一愣地无法置信。
从一开始出发时的空间裂缝至进入了雾森中心、遇见沧藤一族的精灵、听闻传说中的神谕再到被龙族获救……
这样的过程、这样的历练，看起来似乎十分简短，然而短时间内的经历却是鲜少有人可比拟的，或许那两人的生平会被浓墨重彩地谱上史书也说不定。
「你们这麽一说，感觉几年前我带队去铲平海兽又发现古代遗迹的事儿显得微不足道了。」其中一个人苦着一张俊脸，语气酸溜溜地开口。
「行了吧，就你那样还想跟叶神和周泽楷拚，洗洗睡去吧！」另一个坐在附近的好友大笑，拍着对方的後背既安慰又酸人地道。
聊天打哈哈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很快地众人又进入正题，开始讨论战略部署等分配问题，战争前夕大家尽管疲惫不堪，但又得无可奈何地支撑下去，只为了家园、为了和平与安逸。
一谈完後便是深夜，夜晚的岗哨十分宁静，唯独草丛中传来稀稀疏疏的虫鸣，像是安眠曲一样地重复打着节奏。
帐篷区中挂着几个油灯和光属性元素石制成的燃灯充当微弱的光源，夜里仔细一听，在离营区有一小段距离的三个人影半隐没在夜色中，隐约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你今天话没说全对吗。」黑发精灵随意地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偏过头看向隔壁的男子，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关於龙族那里，就算他们热心，关於言者和殇他们应该没有告知你们的义务……又或是说，为何神谕要降临在龙族。」在场唯一的人类附和着精灵，用一双不甚对称的双目看了一眼不作声的叶修。
假设神只要是真的想告知而且能一手操控命运，他们也可以选在沧藤就完整的告诉周泽楷和叶修两人，而不用大费周章让他们遇上另一个契机。
叶修听了先是露出笑意，龙族当然不是透过神谕而说的，况且跟他解释的也不是龙族而是他的胞弟，至於为何要选择透漏而干涉他们的历练，则又是出自於负责管理黑暗面的神只叛逃了神族、又违反了不能直接涉及世界命运的规则。
因此这也是为什麽殇族能在短时间内顺利破坏结界、甚至前锋军就十分精良的缘故。
但关於神族叛徒的追捕与惩戒之事叶修等人是无法插手也无心插手的，虽然他能接受自己有半神血统的事实，却仍然无法产生归属感和种族的认同感。
「有些事儿虽然是事实，但有时候呢，又可以不去选择它。」叶修慢悠悠地回了一句，他并不打算说出自己那样不凡的地方，即便他信任喻文州也信任王杰希，况且说了也没有意义。
他的潜意识中自己仍是个风行一族的族人，尽管他有那麽一点点的不平凡。
喻文州和王杰希两人也能听懂叶修的意思，晚风轻轻掠过三者之间，草屑在夜空飞扬，一瞬间没人说话，就像夜幕上沉默的繁星。
「那你跟周泽楷那是怎麽回事？」沉默了一会儿，喻文州挑眉问道，别以为他没注意到两人间若隐若现的粉色氛围。
一旁王杰希听了也不自觉勾起笑意，点着头表示自己也挺在意的。
叶修简直要被这两个人精给气笑了，虽然他没想遮掩他与周泽楷的关系，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两人只是想听自己亲口说罢了。
看向喻文州，叶修凉凉地回答：「你和少天什麽关系，我和小周就是什麽罗。」
说到黄少天，这精灵贵族在任务途中受了一些殇族造成的伤，不得不先回族地静养净化，幸好人只是虚弱了一点没有什麽大碍。
而其他往不同方向四散的队伍部分也遭受了少许流寇或是殇族的袭击，数量不像周泽楷他们遇上的绞杀行动多，约是十几人袭击，或伤或平安无事，倒也没闹出殒落的消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糟，那我现在说我和他是纯洁的友谊关系还来得及麽？」喻文州听了故意装出一副懊恼的表情，惹得另外两人一阵发笑。
「嘘，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分快！」叶修自然也不忘带上王杰希一起揶揄。
既然对方硬是捎上他，王杰希自然是选择应战：「那我待会儿咬你几下可别怪我。」
毕竟是单身狗，汪汪汪个几下也很正常嘛。
「别别别，哥受不住！」摆摆手，叶修忍着笑回答。
有时候就是这样，在过度紧张焦虑的情况下，一点点趣事就能让自己笑出来舒缓压力，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
「说说吧，什麽时候的事？」
「新鲜出炉，就早上的时候才捅破窗户纸罢了。」
「……也难怪出发前明明没觉得有什麽，你们俩还真是比闪电还迅速，别人花了多久酝酿，你俩一下就天雷勾地火。」
「谁说我是最近喜欢他的？」
「……」另外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下，「敢请你老牛吃嫩草，草都没成年就觊觎人家多久了？」
「唔……小周人不错不是吗？况且我觉得他也不是对我没感觉……」叶修搓着下巴装出一副「回忆当年」的表情，引得喻文州和王杰希暗骂一声心脏装逼。
「不过，真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在明天告一段落。」喻文州眯起眼微笑，拉开了话题。现在这样片刻的安详反而让他有点不安，却又令人十分贪恋。
叶修抬起眼，瞥见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熟悉人影，勾起唇回答：「会的。」
一切都会结束的，在太阳升起、繁星与明月悄然隐没的时候。
「放心吧喻文州，对那两人多放心一点不吃亏的……叶修你看，你家狼崽来接你了。」王杰希朝着人影那儿抬了抬下巴说道。
说是狼崽子，虽然周泽楷看起来已是个成熟的男人，但实际上他还没二十五岁，也就是说他还没成年。
不过也快了，现在是秋末入冬，估计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御狼族逢二十五岁成年後会长出一双如天使一般强壮的翅膀，整体的战力也就上升了一个档次。
「行了，回去洗洗睡吧。」看着走过来的周泽楷，叶修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回答，朝着身後的两人摆手挥了几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怎麽还不睡？」看着眼前的青年，叶修搭着对方的肩与周泽楷一起往营区的方向回去。
虽然是误打误撞下捅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但既然开了个洞索性就把窗拆了，他们也没矫情到吻都接过了还装成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样。
「你没睡。」周泽楷简短地回，叶修没回帐里休息他自然是不想一个人先睡的。
一瞬间失笑，叶修揉了一把对方的黑发说：「记忆传承没问题吧？」
历代的言者当然不是手把手教学，而是下一任言者选出来後自动传承记忆，把关於言者能力一类的教学直接塞到脑子里。
照理来说周叶两人如果早些被传承的话就没有被动地被告知这种事，但身为历史上第一对的半言者，显然在两人尚未合二为一时是不算一个真正的言者的。
那麽怎麽样才算是一体？当然不是身体的交合，而是所谓的心神合一。
把自己全然的信任交给对方，相当於背後一个人支撑着自己、护着自己的视线死角，视对方为自己生命的一部份……也就是毫无保留的交心之举。
而在两人被龙族袭击时，他们已经做到了真正的交心，因而等两人都清醒时记忆的传承也随之而来。
「嗯。」周泽楷露出一个疲惫的浅笑回应。
这时他们已回到了帐篷，叶修压着人乖乖躺下开口：「累了就睡。」
语毕，叶修不由分说地用掌心盖上对方的双眼，动作和十年前两人初遇时一模一样。
「……晚安。」明天一早，他们还有最後一场仗要打。
破晓前半个时辰。
睡意全无，战血似在沸腾，众人在为首的几名领导下编排着队伍，整体像是大雁般呈现倒V字形，前方还有一队强悍的先锋者开路，周泽楷和叶修两人正位於倒V正中心偏前的位置，到时候破入之刻先锋军负责开路，而两翼的队伍负责护航将两位言者送进最靠近神蹟之界的位置。
而这些仅仅是空中的队型，陆地上也有军团负责压制不会飞行的敌方，以及让有飞行能力只是尚未升空或是拥有远程攻击的敌方没有心力去攻击半空中的战友。
一夜之间的编排有些仓促，但却也无可奈何——原因无他，神蹟之界已严重地濒临死亡，若是晚上一两天指不定马上就会被攻破。
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胸口，心脏怦怦怦地跳得有点儿快，放下手，周泽楷垂着眸看着一旁雪白的巨大飞鹰，右手一下一下地顺着牠的羽毛安抚。
周遭安静的过份，除了为首的带领者之外没有人在说话，一瞬间有种像是全体去赴死的错觉。
「紧张？」熟悉的温热气息撒在颈侧，带了一点菸草中苦涩与清甜交杂的复杂气味，惹得周泽楷心头一颤。
「嗯。」对上叶修的视线，两人的距离很近，似乎再把头低下去一点儿就能亲到对方。
叶修安抚似地轻拥上对方，手搭在周泽楷背上轻拍了几下，来自两方略带急促的心跳声互相贴在彼此的胸前，片刻後又退回方才的距离。
风很冷，捎着冬日到来的信息，但被对方拥抱时却像有一簇火在彼此之间燃烧。
「吁——」一声长哨从最前方逆风传来，代表着出行的命令。
跨上各式的飞兽，一个又一个拍翅而飞，掀得青草被迫做出俯首称臣的样貌，恭送所有人出行这场征战。
白鹰发出刺耳的鸣叫，承载着人往苍穹而去，一瞬间半空中布满了一群黑压压的人头。
飞兽承载着人，而上头的士兵又肩负着众人的冀望。
「出发吧。」陆上，喻文州眯起眼看着飞行军的队尾轻声道，一旁随行的王杰希听了便将手一挥示意，号角声随之响起。
他们紮营的地方距离克尔诺森林不远，过了几分钟便能越过小丘看见森林所覆盖的区域和殇族所在的位置。
连续好几天双方都僵持在这里，除了最初的抵挡之外却没发生什麽大碰撞，术师不停地架设维持结界不让殇族进攻、对方则是不断打破屏障。
而今日，终要打破这道平衡！
一黑一白很快就在半空中交错，紫黑色皮肤的殇族面目丑陋，有些是光明种族中的堕落之人，有些则是黑暗面所生之者。此时的空战两方厮杀激烈，利刃、术法不断交错，血肉被划破，身上也开了窟窿。
代表着光明的他们以势如破竹的气势撕裂着殇族的空军，一时之间竟占了绝对的上风！
前锋厮杀着无数血肉为後方的同伴斩辟出一条安全的道路，迎战的殇族先锋军被打散了开来，很快又在殇族前锋开了一道口子，後方叶修等人所组成的队伍便由倒V字形的尖端便顺着切口突破敌方，接着最外围的两翼不再向前而是像拉起警戒线般拦住殇族的兵卒。
这样的举动一次接着一次，期间也有为数不少的同伴或伤或亡，摔落至地面毫无抵抗之力而被殇族的陆军剖杀踩踏，战时的分心极可能造成生命危险，即使因为战友的死亡而心若绞痛想要流泪、纵然手酸痛疲累到无力，也要举起手中的利刃不停挥舞斩杀。
每一条性命的殒落，都是为了掩护後方的战友，使他们踏着鲜血继续前行。为了不使他们的死亡成为无用之功，即便再心痛疲惫，也要拖着这副残破的身躯向前迈进，直至自己也成为那鲜红色的道路为止。
直到快突破至神蹟之界前，空战的战场拉成了一条长形的战域，最前方的征者也只剩下最中心的一圈人。
「快到了！」负责最後维护的一人吼道，脸上、手上都是黑呼呼的血液与残渣。
这一战会损失多少战士，会牺牲多少同伴？
方才一路上横跨了整座克尔诺森林，一个个我方的同伴被来自半空中的敌方斩杀，偶有几个人被位於陆上的弓手、枪手或法师从空中击落下去，鲜血混杂着破晓时分的朝阳柔光和殇族身上的恶臭散布在空气中，血液残肢所汇集而成的水洼星星般地点缀在奄奄一息的青草地上。
千年前血战的余韵此刻彷佛飘荡在这里，持续了十一年的那场征战，那时精灵的哀歌传唱於大陆，兽族的战血染红了大地，人类的吊唁散落於苍穹，妖精的泪水凝成了冬雪，魔族的叹息化为了星辰……
而如今，风与御狼的嘶吼紧紧交缠，划破了虚空。
殇族的军团似乎看透了他们的战略，一批又一批的敌方乘着骨翼飞兽抑或是展开如蝙蝠一样的双翼破空而来，最後一层护卫迎上前不畏生死地挡下了首波殇族，趁着那一瞬的空白时机周泽楷和叶修驭着飞鹰快速掠过，直往那金色的结界俯冲而下。
「快！」混战中叶修瞥了一眼後头紧追着他们的殇族，催促地吼了一声，手中的枪矛快速舞了几圈挡下来自後方的攻击，同时也以攻代守阻挡着前来的追兵。
金色的结界近在眼前，彷佛手一伸即可碰触到。
几声箭矢的破空声忽然呼啸而来，叶修第一时间操控着身下的飞鹰移动想要闪躲，未料一支箭直直射入了鹰首眉心，一声悲痛的嘶鸣过後鹰身在空中一顿，接着直直下坠，殇族的追兵见其中一个目标失去飞行能力立刻重点地围攻！
叶修见状暗骂了一声，还没来的及做出後续反应动作，忽然一只手臂紧紧抓向自己，让他愕然地看向对方。
这小子居然直接从飞鹰上跳下来救他！
「抓紧！」两人现在距离地面约有七十来米，叶修咬牙凝聚大量的风元素垫在两人身下减缓下坠的速度，一边还要分神阻挡追兵的攻击。
「没事……」叶修在耳边听见周泽楷从齿缝挤出两个字，紧皱着的眉头和吃力的语气像是承受着什麽巨大的疼痛。
「怎……」没等他问话，一声衣物被撕裂的声音和翅膀展开的展翼声「啪！」地回荡在半空中，两人现在是面对面抱着，因此叶修能清楚地看到一大片阴影垄罩着自己……不，那不是阴影，而是一双纯黑色的翅膀！
粗喘了几口气，周泽楷一把捞起对方调整了两人的姿势，新生出的双翼本能地就会飞翔，在最初不适应重心的歪斜後稳稳地支撑着两人在空中的身子。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在场得众人愣了一下，当然也包括被一种微妙的姿势抱在对方怀里的叶修。
御神之狼，年方贰伍便生双翼，双目可窥夜色可探人心，身影吊诡如镜花水月。
此时的周泽楷眼神凌厉透着一股寒霜，像是睥睨全场的王者一般高高在上，即使额上怖着冷汗、气息急促也有种无人能及的感觉。
「没事？」他的眼神转向叶时彷佛本能般放柔了神情，眉心微蹙着担心道。
叶修怔怔地看向对方，而後缓了口气回答：「我命大着呢……解决完了这一批再走。」
语毕，叶修让周泽楷松手，自己攀着对方找了一个方便点的姿势，一攻一守，周泽楷握着双枪不断攻击敌方，叶修则是架好防御偶尔放冷箭来个出其不意！
追兵的数量不多，但仍然花费了一点时间解决掉，这时神蹟之界的金色屏障一震，像是冰面出现裂痕的声响传来，两人很快扔下後头所剩无几的殇族冲往结界处。
太快了！原先是因为吟唱咒术会有一段空白期不能被扰乱才必须清空阻碍的，不过结界破碎的时间来得过於突然，就算知道结界濒临破碎，但也让人反应不及！
十米、七米、四米、一米……在两人碰触到结界的前一刻玻璃碎裂的声响响彻云霄，一瞬间殇族魆界中带有毒素的特有气息如水坝溃堤般倾泻而出，直直地从两人的头顶浇灌而下，随着呼吸和伤口浸入，呛得他们咳出一口浓稠的黑血。
千百年未曾被打破的结界，如今又使得殇族领地和大陆再度相连，若是抢救不回来……
还没失败，这场战争还没结束！——信念未动摇，紫黑色的云烟之中叶修紧紧地握着周泽楷的手，空出的右手抓上一块飘散在半空中金色的结界碎片，下一刻周泽楷彷佛感知到对方的意念，另一手和叶修抓着结界碎片的掌心十指紧扣。
言者，以心为言，以言为灵，一语便可成谶。
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一般的画面闪现，一个又一个关於言者之力的记忆传承不断地像是底片般不断的播映。
恍若大海捞针一般，危急时刻下的急促使他们冒出冷汗，心脏剧烈地怦怦跳着。
有了！
快速梳理过流程後的下一秒，启唇，两人同时道出一串咒文，第一个音刚落下，散落在半空中的结界碎片像是凝固般一顿，飘浮在空中不再下坠，金色的符文以肉眼可见的姿态重新拼组排列成完整的样貌，就像拼图一般组装，再回归到原本的位置。
这项工程无疑会耗费大量的力量与精神力，不过片刻，两人的脸色开始苍白起来，额上凝出豆大的冷汗，嘴唇也没了血色。
不能停，必须支撑到完成这项任务。
他们能感觉到体内力量的流失，自心脏分散到双臂，再从双臂散至结界的重建工程中，连精神力也从眉心汇入舌尖，随着言灵释放。
强烈的能量波动以两人为圆心，呈辐射状蔓延开来。
第一言代表了碎裂，第二言象徵了重组，第三言标明了新生，第四言反映了成长，第五言意指了重生……
彷佛过了一世纪般地长久，实际上不过是将近两炷香的时间。
一些殇族在阻止他们而发动攻击，迈入一部份的殇族军队正与光明种族的联军交会，空中的盟友以他们为中心协力护着两人。
黑暗种族与光明种族，时隔千年的战争。
金色如向日葵般的结界在最後一个碎片拼上时绽放出如清晨阳光一般光彩，带着法力的圣洁之光自结界圆顶沿着弧面打入陆地，地表顿时一阵震动！
这是……成了！
心脏一阵欣喜的跳动，随後他感觉到怀中的人昏迷了过去，他们从空中坠下，他却脱力地无法动弹，只能依稀瞥见新生过後的神蹟之界重新昂然挺立的阻隔着光与暗。
视线失去了焦距，昏昏沉沉中，他彷佛又忆起了十年前两人相遇时自己做的梦。在梦中，自己看见了十年後的他，梦里的他彷佛听见了自己对他的呼唤，那人转过头，对他说了一句话。
这个梦似乎在鬼嚎岭遭遇殇族袭击，沉睡五天时也梦过一次……风声很大，吹散了那句话语，那时候的他没有听清。而现在，他似乎知道对方笑着向他说什麽了，梦里的他含笑温柔地道——
「都结束了，回家吧。」
◇◇◇
「下雪了……」
战场上一片狼藉，绑着及腰马尾的黑发精灵疲惫地靠在森林的树干上席地而坐，姣好的面容沾上了血迹污渍，却不丝毫折损那精灵族特有的温润气质。
天空灰茫茫的，一片一片雪花凝结、落下，降在这片浴火之处，像是在庆贺着他们的胜利、像是在清洗着遭受殇族污染的大地、又像是在为死去的生灵流泪。
漫天红尘兴亡，你眼睫凝霜，勾勒出一丝苍茫。
黎明的征战终是不再流淌，战士的心也不再旁徨。
精灵看着被殇族污染而枯槁的树木，一只白胖胖的鸟与世隔绝似地蹲在树枝上打盹，头顶上还接了片嫩叶般的头羽，尾羽末端是天空般的苍蓝，他正觉得好笑又疑惑时，却被靠近的人给打断了思绪。
一名人类法师缓缓朝精灵走来，只听那疲惫的声音道：「叶修和周泽楷被找到了，脱力昏迷，没有大碍。」
说完，他也靠着同一棵树坐下。
「嗯。」放下方才提着的心，喻文州松了一口气回应。
王杰希看着灰蓝色的天空沉默了一会儿後，又说：「幸好有赶上，估计这次大陆上要修复的不算多。」
况且谁又想得到短短不到一个月间会发生这种事情？
与千年之前的血战不同，血战持续了十一年之久，而此刻却连十一天都不到。
说到底，仍是殇族想从克尔诺森林一举攻入大陆，而不像十年前一般由海路包围再进攻，果然是太自信这样的秘密计划不会被发现吗？
「话虽如此，内部问题还是需要重点整顿的，」勾起一抹没什麽温度的笑意，喻文州叹道，「不过还是人族的问题多……叶修可能要辛苦一阵子了。」
「没事，他还有周泽楷呢。」
「但依照他们的个性，原先族中的事务还是会参与吧。」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直到负责医疗後勤的队友找到他们，才准备起身回去。
许多後勤忙碌地奔波，偶尔还可以看见依然在附近巡逻查看有无殇族残兵的小队，一场极其短暂的战争突然被从阴谋中拉出来揭开，此时又匆忙地落幕，一切都好似镜花水月般虚幻不真实。
「人族一年比一年壮大……或许很久以後，大陆上只剩下人类了呢。」
喻文州苦笑着开口，不过转念一想，等到那时候就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便也罢了。
或许真如他所说，好几个千百年过去後，全大陆只剩下了人类的势力也说不定，而到时候历史文明又会如何发展呢？
当法术逐年失传，当人类又逐渐发展出自身的能力，当世界发生了变动……
然而，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