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被漆黑如夜空的天幕垄罩,平白浪费了建筑本身细致华美的装饰,轮廓却也显出几分从容大气来。不过冰炎知道,虽然狱界之中本来就没有日月,殿中会这麽幽暗仍是出自大殿主人的选择。
他觉得与其说是偏好,不如说是这个人从投身黑暗的那一刻起就一贯的执拗。
「你父亲呢?」
这是手持酒杯、与他相对沉默许久的男人在桌前,对他抛出的第一句话。
冰炎抬起头,平静的望向对桌可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思考着要怎样回答。说熟悉是因为这位大殿的主人与他的长相有七八成像,只是皮肤上爬着象徵堕落的狰狞印记,然而实际上他们几乎不曾见过面。
「我相信父亲现在一切安好。」
事实上,他这个时间原本应该要在种族会议上担任他父亲的护卫,这点在他对面的殿主肯定也知道,同时也肯定晓得他藉口守备公会推辞掉了。至於他现在人在狱界而不是在公会本部──只能说身为黑纪组组长的夏碎可以给他编造千万个掩人耳目的理由。
不是不知道父亲想要藉口看看他的用心,但是这一趟对他们和褚来说太重要了,他不能缺席。
至於他的答案是否能让眼前的男人满意,取决於男人问话的立场是昔日的冰牙二王子、还是现今四大鬼王之中的殊那律恩恶鬼王。
殊那律恩没有对他的回答做出特别的反应,只是又问;「我知道你此行来的目的,但是在那之前,这是出於你的意愿还是『他』的意愿?」
他在听到这句话之後,红色的眸闪动了一瞬,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这是必须完成的事。」
忤神事件背後的真凶,无论如何都是必须揭发的,他对此一点犹豫也没有。
「有什麽是必须?若世界任务之於种族是必须,又何来有鬼族?」鬼王闻言放下酒杯,脸上神色似嘲讽又似感叹,「少掉了冠冕堂皇的所谓『必须』,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又是何物?」
「……是他。」思考了半晌,他给出的是这个答案。
建立黑纪组,一边追查真相一边整顿黑白之间的秩序,为的是褚;加入无殿,在各地探听消息为的也是褚;现在到了心思难测的鬼王殿中交涉以获取关键证据也是为褚。
「那你更不该如此莽撞前来。否则,他的处境与前生何异、你又与另一人何异?」
这段话倒是让冰炎难得的愣住了。为了当年的真相奔波了这麽些年,早就把这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事,在确认了褚的归来後也不曾向他提起这些事。
前生的处境……另一人……他虽然一时半刻理不出清楚的脉络,却也大致了解鬼王想要表达的是甚麽了。
看出他已经想明白了,殊那律恩点了点头:「他所必须承担的,已经不同以往。」
当年褚选择献祭为的是责任,负担在他身上属於先天能力继承者的责任与其他,这一世又身为妖师一族的少主,他的责任只会更重,更不用说他是「世界之极」。
想起上次由莱斯利亚传达的预言、萤之森所传达的讯息,此刻完全被串起,勾勒出他之间未曾发现的命运轨迹。
黑暗的大殿中,时间好像流逝了不久、又好似流逝了许久,总而言之,这位鬼王并没有催促他。
直到他起身,字字清晰的说:
「即使如此,我也愿意与他一起承担。」
就像他母亲当年选择追随父亲时的决心。
也就是在此刻,一直没什麽表情的鬼王终於动容。
「那些证据,我会让你带走。」殊那律恩站起身,召来殿中的鬼族侍者吩咐,并不给他道谢的机会就又补上一句:「只不过,回程的路上你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他皱起形状好看的眉,看向鬼王想要证实刚形成的猜测。
鬼王只是简略的回答了一句:「另外两个家伙有动作了。」
──命运的水滴又一滴落入河流。
※
「岁,你那还顺利吗?」真正坐镇公会本部的人这样问着。
「小事一桩。」千冬岁揭下鬼面具和红袍的帽子,对着术法影像那一端的兄长说,「主人不在,连埋在屋子地基下的帐本都被我挖出来了。」
夏碎点点头,看见自家弟弟背景被绳子缚成蓑衣虫的原屋主家丁若干人,深深觉得他们没变成刺蝟已经算得上是命好,「之後倒是要好好谢谢休狄陛下。」,他已经听说了休狄带的人在会议上出的丑,也听说了那位虽然和多年前相比棱角磨去不少、但还是脾气还是不怎麽好的陛下脸有多黑。
「现在就剩下冰炎学长那边了吧,照这个进度说不定有机会让休狄陛下很快就一雪前耻。」反正会议在褚巡司冷脸下八成会光速结束,会剩下不少时间……千冬岁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
「我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呢。」也省得夜长梦多。
兄弟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无比相似而会让旁观的人脊背发凉的一笑。
而这就是刚从移送阵到现场的莱恩看见的谜之一幕。
「莱恩?夏碎哥刚才不是让你去接替夜明的护卫工作吗。」虽然没有人认为紫袍巡司需要护卫,她本身就能把一打的护卫吓跑,也是这样才会轮到勉强算还算认识的莱恩去接替。不过看见搭档突然跑来,千冬岁还是疑惑的问了一句。
「我照你们给我的座标发现没办法传送进去,所以我猜是我的术法出了问题,才特别来找岁你帮忙调整。」他的术法估计一辈子都难有进展,他早就认命了,碰见这种状况也不觉得有哪里异常。
千冬岁和夏碎却一齐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会议现场不是用空间术法切到Atlantis校内了吗,怎麽可能无法传送?」而且会议厅楼下还在举行竞技赛决赛,有上千的学院菁英以及观赛的人。
在幕後经手黑纪组和药师寺家多年,已经驾轻就熟鲜少遇见状况的夏碎难得有了不太好的预感,「……我联络一下场内的伊多。」
三人皆沉默了下来。
──於是,水滴再一次落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