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立场交换
「夏,我先回去了,你不要弄到太晚,不然至少要记得吃晚餐。」
虞佟稍微收拾下桌面,拿起车钥匙,一面叮嘱着还在看监识报告的虞夏。
拧着眉,虞夏头也不抬地回了声「知道了」就不再搭理对方,反正三十年来如一日的碎碎念,不用听内容他也知道自家兄长说了啥。
果然虞佟只是叹了口气,又说了两句像是「不要把身体搞坏了」之类意思的话,才转身离开。
恢复安静的办公室,只剩留下来值班的少数同僚发出敲打键盘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传来的交谈声。
继续专心盯着手中的文件好一阵子,虞夏圈出几处疑点,寻思要再回去现场一一确认。他站起身略伸展下筋骨,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便也离开了警局。
夜风迎面吹来,稍稍舒缓夏季燥闷的温度。
跨上机车的同时才想起外套被自己忘在位置上,耸耸肩,他也懒得上去拿,直接抄起安全帽扣好。
反正这种天气不穿外套死不了人。
「薄外套还是要披着,不然很容易着凉。」
虞夏可以想见佟一定会这样讲。那个总是操心过度的家伙。
然而,骑着车奔驰在夜晚的街道,凉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时候,他又感到淡淡的後悔。
其实他不会冷,只是没有人逼着他穿上外套居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高中那时候带着满身伤回家,为了不被佟发现以免再次引来一顿好念,而遮遮掩掩地穿上长袖还尽量避开与他单独说话的机会,与那时候有点像。
他并不是第一次带伤回家了,总是有各式各样的人想找他干架,他不知道为什麽。但反正每次他的对手一定伤得比他严重个十倍,而且自己身上的都是小伤,他也就不甚在意。
……可是不晓得为什麽自家兄弟每次看到都会非常不高兴──虽然佟是保持和蔼可亲的笑容没错但他就是知道大事不妙──然後揪着他长篇大论。
唯独那次他拼命避着佟,直到之後父母出远门只有他们两人在家,不得已得面对他。
结果佟只淡淡说了句:「要记得擦药。」就没了下文。
那次大概是虞夏第一次有这种微妙的感觉。
有人念的时候左耳进右耳出只想躲开,当对方不念了又觉得浑身不对劲。
……到那时候,反而会乖乖把话给听进去,乖乖地照着做。
虞夏有时候都怀疑这说不定是佟的阴谋。
*
回程的路上才想到自己还是忘了吃晚餐,他随手在便利商店买了面包解决。
等真正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原本预想空无一人的客厅,却尚有两个小鬼在等他。
还有大肠面线的香味。
他皱起眉,「这麽晚了还在这边干嘛?」顺便扬起拳头往大只的头上敲一下当做招呼。
「哎哟……二爸你又无缘无故打我,我跟小聿好心煮消夜等你回来欸。」虞因非常委屈地抱怨。
「平常就没看你这麽勤劳,」瞪了他一眼,虞夏越想越不对,平常自己回来的时间都不一样,阿因怎麽可能抓得准,他折了折手指,「给我老实招来!」
「慢着二爸我跟小聿自己要吃的不行吗!」虞因连忙先护住自己的头,小声嘀咕,「讲不讲理啊……」
注意到桌上有三个空碗,虞夏随口问了句,「你爸也有吃?」
「嗯啊,面线是他买回来的,」想了想,虞因不禁疑惑地问道,「二爸,你跟大爸最近有案子在忙吗?你们两个都弄到这麽晚,而且大爸一副很累的样子。」
伸手舀面线的动作猛地一顿,「他很晚回来?」
「大概只比你早一小时吧,而且他也才刚上楼……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吗?」
这时虞因也注意到他家二爸不对劲的脸色,再仔细想想,大爸通常都会留到最後清洗碗盘、收拾桌面,刚才却迅速地吃完後就直接回房。
时间点……似乎是听到二爸机车声音的时候。
「二爸?」他不安地问道。
「没有、没什麽,吃饱就快去睡,这边我再收,」摇摇头,虞夏出声赶小孩去睡觉,还不忘眯起眼睛警告,「阿因,你如果哪一科因为睡过头被当你就给我试试看。」
「没那麽容易就被当啦……」虽然觉得奇怪,但二爸明显没有要给他追问的意思,虞因只好摸摸鼻子转身回房。
虞夏边吃边思索着虞佟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分明记得对方早在接近九点的时候就走人,为什麽会搞到十一点才到家?
还有貌似是在躲着自己的行径……
「小聿,你还不去睡?」虞夏偏头望向仍然站在桌边直直看向自己的小孩,「太晚睡会长不高。」
沉默一会儿,小聿才缓缓开口。
「佟的……长袖外套都没有脱下来。」
愣了愣,虞夏若有所思地拍拍小聿的头。
「你比你哥细心太多了。」
*
早晨,虞佟一如往常地早早起床准备早餐,然而在踏进餐厅的那一刻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并非最早起的。
「早。」
自家兄弟睡眼惺忪地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柳橙汁在喝。
「……你有睡觉吗?」打量着某人深深的黑眼圈,虞佟十分疑惑地问。
「有休息一下,」乾掉最後一口果汁,虞夏很认真地望着眼前正着手煎蛋烤吐司的人,单刀直入问道,「佟,你昨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虞佟虽然心里有数,却也不禁失笑。
「你不好好睡觉就为了问我这个?」
「为什麽那麽晚才到家?发生什麽事了?」虞夏发现佟依然穿着长袖,丝毫不放松地追问道。
「什麽事也没有,」虞佟俐落地把蛋翻面,顺便打开冰箱把咖啡豆拿出来备用,淡淡地说,「你有时间想这个还不如想想你还没破的案子。」
「佟……」
烤箱叮地一声响起,虞佟把烤好的吐司夹出来,和荷包蛋一起盛盘,轻轻放在虞夏面前,「快吃吧,你最近不是很忙?」
即使虞佟脸上温和的笑容从头到尾没变过,虞夏也明白这是叫他不准继续问下去的讯息。
过没多久,楼上传来声响。
全家人都醒来了。
叼着土司,虞夏烦闷地踏出家门。
上工了。
*
坐在休息室打瞌睡的玖深被阿柳摇醒。
「喂、喂,醒一醒。」
「啥……?」还不甚清醒的玖深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神色紧张的同事,模模糊糊地问道,「干嘛啊?」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夏老大怎麽了?」阿柳乾脆揪着对方的衣领,免得他又躺平。
「什麽怎麽了?」玖深打了个哈欠,「我今天还没看到他。」
「那你最好赶快清醒,不然……」阿柳作势往自己脖子上虚划一刀,「老大今天心情特别差,刚刚有几个犯人差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有一票飞车抢劫的还几乎集体送医院。」
想到犯人的惨状,玖深不禁抖了下,终於完全醒过来,「呃……老大到底怎麽了?」
「就是不知道才来问你啊!」阿柳差点一巴掌拍下去。
「我哪会知道啊!」玖深小小声的哀号,他家老大的心思不是常人可以揣测的──像他自己,有时候明明没有惹到老大还是会被揍。
「这样下去……」阿柳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你可能要被抓去当出气筒了。」
「啥?!为什麽啊?喂、不要用同情的眼光看我……阿柳,你要去哪里!」目瞪口呆地望着对方头也不回地抛下他,玖深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在几秒之後看见虞夏走进休息室,这种感觉更是深刻。
「嗨、老老老老老老大……」
虞夏盯着某只缩在角落的监识人员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令人心惊胆颤的笑容,「玖、深──」
「哇──等一下、慢着──老大我是无辜的!!!」玖深抱着头惨叫。
「什麽跟什麽……我要问你事情,你给我过来,」虞夏被某人的申冤弄得莫名其妙,直接拎起後领塞到沙发上,「我哥最近有跑什麽任务吗?」
「啥?佟吗?」愣了愣,玖深摇头回道,「没有啊,如果有的话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也对。」耸耸肩,虞夏突然灵光一闪。
他知道要去问谁了!!
「等、等一下,老大,」见神色不太对的虞夏转身要走,玖深连忙叫住他,「那个那个……你还好吧?」
虽然很害怕自己的生命安全,他还是忍不住关心一下……也是为了犯人着想啦。
「没事啊,」虞夏又看了他一眼,「有时间罗哩罗嗦还不赶快去工作!」
「是!知道了!」
*
「喂,我哥昨天有没有来找你?」
踏进某法医办公室,虞夏劈头就问。
「啥啊大哥,」被突然丢出的问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严司,放下手边的工作,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都不先打招呼一下就直接进入正题,这样子不好玩欸。」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送给严司白眼,虞夏直截了当说道,「佟昨天晚上怪怪的,问了他也不跟我说清楚,我觉得他应该有来找你。」
「慢着,你从哪里推理出他会来找我啊?」严司整个理解不能,果然跟玖深小弟告诉他的那什麽……凡人是无法理解武林高手的思维的,「还有你干嘛那麽紧张?佟也有自己的时间啊,你是怕佟交女朋友没跟你说喔?」
这样很像要抓小三的大老婆耶。严司默默在内心补上一句,当然这句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讨皮肉痛的。
「他好像受伤了不想让我知道,」虞夏瞪着问题很多的法医,决定再问最後一次,得不到回答他就要行刑了,「……佟没有来找你包紮吗?」
听到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句,严司接收到危险的讯号。他啧了声,决定还是交代一下,「……有啦有啦,可是他没有跟我说怎麽受伤的,伤口倒是不太严重,只是看起来有点刺目。」
「是吗?」虞夏得到意料之内的答案,但心情并没有比较好……他挥了挥手,「总之谢啦。」然後转身走人。
望着来去一阵风的某人,严司露出欠揍的笑容,「啧,本来不能讲的……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可是难得看夏老大这麽紧张,」耸耸肩,继续刚才弄到一半的工作,「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
特地加班晚点回家,想说多少可以躲开夏的追问。不过一进家门看到坐在沙发上、无聊地拿着遥控器乱转电视频道的人,虞佟却不是太意外。
应该说,夏如果就这样放弃了,他才觉得奇怪吧。
「难得你比我早回家呢,」虞佟放下公事包、把外套挂好,转进厨房检查有没有脏碗盘需要清洗,一面扬声问道,「要吃宵夜吗?」
「不了,」站起来伸个懒腰,虞夏跟着晃进厨房,靠在流理台旁边看着自家老哥收拾桌面,「……喂,佟,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发生什麽事吗?」
佟的手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擦痕,应该是伤得比较重的两三处被妥善地包紮起来。
虞夏看到实际情况整个心情又更差。
「真的没什麽事,」虞佟叹了口气,举起手制止对方出言反驳,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我临时起意去拜访之前那个受害者的家属,想试看看能不能问出什麽,结果在他们家门口遇到暴力讨债的……」
虞夏挑起一边眉毛,「你出手了?」
「对。」虞佟无奈地承认,其实是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先冲过来的,他总不能乖乖挨打吧。
「……对方有几个人?」
居然能让佟身上出现这麽多伤口。
虞夏很认真地好奇了。
「不知道,我没有算。」
「……」
虞夏生平第一次对老哥有种无奈的感觉。
他吐出一口气,注视着虞佟,难得严肃。
「佟,下次不要瞒着我,我好歹是你弟。」
出事都不讲,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兄弟啊?
而虞佟缓缓停下手边的工作,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一字一句。
「反正,对方伤得比我严重十倍,没关系不是吗?」
当下虞夏差点飙出脏话。
他哥怎麽有办法记恨记这麽久?
……结果还是被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