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緩慢的練習 — 回憶的塵埃 II

姊姊和M从高中时代就两度同班,後来甚至考上了同一间大学,是不折不扣的姊妹淘,M常常来家里写功课,两个人在姊姊的房里听一些好像很酷的CD,时不时地爆出笑声,荡在只有三个人的家里,好像整间房子都在笑一样。

而做为妹妹,她也就自然而然,或是说不情不愿的和M熟络了起来。

「欸,你妹真的好呆好可爱喔!逗弄她超好玩的!」M本来就是一个过分活泼的女孩,见到谁总是笑笑的让人喜欢,到家里来玩的时候,常故意说一些出人意表的话吓唬自己,然後捏着自己的脸颊「我最喜欢安如了!」

而姊姊会很没好气可是其实表情很温柔的摇摇头叹口气,露出好宠溺的微笑,打一下M的头,随手揉乱她的头发,接着和M上楼,留下她坐在客厅,百无聊赖的关掉电视。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被M捏脸颊或是出言逗弄。正处在国中青春期尴尬阶段的自己不喜欢被M这样过分亲昵的碰触,言语或肢体上的都是。

默默忍耐这一切的她无非只是想要看到姊姊那个好温柔的笑。

像M这样过分外向的人,姊姊怎麽受得了?她其实没有那麽喜欢M,他们在学校一定已经整天混在一起了,连姊姊放学的时间都要占用的M,每每看着穿着一样的制服背着同样书包的他们前後上了楼,总是让自己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她是那麽的仰慕着姊姊,一心想要追上姊姊啊。

但是她好不容易考上和姊姊同样的高中的时候,M又先一步和姊姊一起上了同间大学了,这一点都不公平。她们一起前往遥远的北部,一起租了一间套房,每次两个人一起出现时,姊姊总是笑的那麽明媚。

扣掉老是在跑船而几乎不在家的爸爸之後,生活只剩自己一个人,虽然对她而言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也答应会乖乖的,可是她就是很想很想姊姊。

那是高二下的某个夏日夜晚,她接到M打来的电话,话筒那头好久没有出声,就在她以为这又是M的无聊恶作剧而准备挂掉电话时,M才开口。

一向像夏天般开朗的M,语气却是是秋天的肃杀与清凄。

M的系上有个助理教授对着M死缠烂打,之前就听说这个人行为不检,可是没想到他对M的攻势出乎意外的猛烈,简直接近骚扰的地步,打电话,发简讯,甚至在课堂中直接暗示。

这样噩梦般的纠缠持续了好一阵子,但或许是被拒绝太多次了,也或许本来就打算多方发展,助理教授有了新骚扰对象。

是姊姊。

姊姊和那名助理教授越走越近,时常在他的办公室实验室里出入,甚至被人看到他们俩单独走在路上,不知要去何处。

M费尽唇舌想告诉她,那个男人绝对不是什麽好东西,却徒劳无功,哭闹也不管用,她只是用温柔而复杂的表情看着M,然後继续和那个男人来往。

M不敢也不知该如何说的是,在他们纠缠不清之际,那个助理教授对自己骚扰的行为却并没有因此停止。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明示暗示,都让M恐惧不已。

一切像是醒不来的噩梦。

不过不用担心,助理教授再怎麽样应该也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举动吧,我会继续劝她的。听说明天有台风要来,你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喔,门窗一定要关好用胶带贴好知道吗。

啊,对了,那天你姊跟我说,你的红色运动外套口袋破了一个洞,她帮你补好而且放了两千块在里面让你有急用的时候可以先挡着,不要乱花掉了呦。

电话那头的M用欢乐有活力到很勉强的语气对着自己说。没事的。

电话挂断了。她愣愣的听着电话那头机械冰冷的嘟嘟声,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冻结了。

突然好希望,如果这通电话真的是恶作剧就好了。

一定,总该有个解决的方法啊。那晚她彻夜未眠,翻来覆去,却想不出自己能帮上什麽忙,毕竟,她也不过就是个高中生罢了。

隔天一下课,不知道出於什麽样的灵感,越想越不对劲的她坐着火车到了姊姊与M所在的城市。

台风来了,城市光害之下,带着橘和色调的,黑暗而逼压的天空简直像是忧心忡忡的相命师般带来灾祸的预示。

说不清是什麽让她感到那麽不安,但一股坏直觉驱使的她,让她感觉自己一秒都不能多浪费。

她凭着记忆,一路疯狂奔跑着,往她们的租屋处前进。

大雨开始落下,豆大的雨滴狠狠打在她身上,毫不留情地攻击着整个城市的脆弱之处,遮蔽住真相与任何一点线索,恶意的嘲笑人们的失措与惊慌。

湿答答的衣服拖得她步伐艰辛,好不容易到了楼下,她焦虑而神经质地的猛按电铃却没有任何人回应。管不了那麽多,她艰难的把手挤进信箱,从内面抠出备用钥匙,拔腿就往楼上冲,套房的门没完全关好,她猛地撞开门,碰的一声巨响在楼梯间回荡着。

背着光,她看见昏暗的室内,一个男人正把M压在双人床垫上,两人已经衣衫不整。

她一个箭步冲进室内,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把他推倒到地上,抡起右拳就猛地往男人的脸上挥去,在那窄小昏暗的套房中,她来不及仔细看清男人的脸,只闻见令人作恶的浓郁香水味。

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她的心脏狂力跳动着,第二拳又落在男人身上,直到床上的M发出一声呻吟,理智才回到她的身体中。

她顾不得自己还穿着鞋子,直接踏到床垫上查看M的状况,男人突然迸出一声惨叫,趁隙连滚带爬的逃出房间,但她无暇多管。

M昏昏沉沉的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的动作,拉住她的手。

该怎麽办?M明显被下药了,可是学校没教过遇到这种状况时该怎麽处理,她乾着急着,想扳开M明明已经昏死过去却还抓得太紧的手,觉得头昏脑胀。

如果姊姊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怎麽处理这个状况。她暗自想着,却没料到下一秒姊姊颤抖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

「你在做什麽?」

她喘着气,下意识地转头迎上那道错愕愤怒的目光,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姊姊正站在门口,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然後是一个箭步上来,啪,清脆的巴掌。

「你,现在马上滚出去,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她听见姊姊这麽说。

这是她们的最後一次交谈,她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

事後是M打了通电话给她,语调又是一如继往的明朗灿烂,对她说着助理教授终於不再骚扰自己,而且不知道是被谁揍的脸上带着一整片乌青真是大快人心,期末报告要生不出来了,台风之後屋顶排水管又堵住真讨厌之类琐碎的话题。

她很隐晦迂回的试探,却没有任何的异状。看来那天发生了什麽事,M完全不记得了,大概是被下药吧,显然姊姊也不愿在M面前提起这件事。

这样也好,反正这样的事情,怎麽解释都不对,要怎麽告诉M,她差点被强暴,而又要怎麽告诉姊姊,她所喜欢上的,文质彬彬的助理教授其实是个禽兽。

这样的事情,放在谁的心上都不好。

她曾经以为每件事都该要有它解决的办法的,可是好像不是这样,现实不是是非或选择,你费尽心机写下的答案到头来可能全盘皆错。

不如就自己安静的承受,把这一切当成秘密吧,这是17岁的她,所能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嗳,她不晓得在闹什麽别扭,我在她面前提到你就变脸呢。你是不是惹你姊姊生气了?要乖一点,嘴巴甜一点啊,喔?

电话那头的M带着哄劝的语气明朗的说着,果然是个善良而没有阴影的女孩子。

她好像快洗好澡出来了耶,你要不要跟她说话?撒娇一下就好了嘛,她那麽疼你。

不用了。她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几秒,最後只是拜托M好好照顾自己和姊姊,别让她再接近那个男人。

M豪气干云地答应了。

然後她继续淡淡听着M的开朗声音说着无伤大雅的俏皮话,在M要求时发出敷衍的应答声,就跟平常一样。

这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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