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澄心走进四季织的厨房，把清洗好的碗盘摆回橱柜里。
要煮大锅菜给染坊的工人，还真是一个大考验。幸好厨房还有一位高大婶在，很有经验，备料的速度又快，两人合作了几天下来，默契也很好。
高大婶还乐得笑说，她减轻了不少负担。
原本厨房还有另一位大婶，但因为她媳妇生了第二胎，儿子想接她回去享福，便辞了厨房的工作。
有事情可以忙，总是很快乐。她喜欢有事情可以做，虽然杨绮贞老笑她，好好一个陆家的少夫人不做，偏偏到这里来沾粗活。但她不在意，她不想只是一昧地依赖别人，她也想有所贡献。
厨房後门突然响起了动静，方澄心整理好厨房，正想离开，却因此停下了脚步。
现在是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外人闯进来。
老鼠？那可不好，是厨房的大忌！
她拿起杆面棍，小心地走到後门那里，往外一探。结果看见的是……莫雷？
他蹲在这里做什麽？
她收起杆面棍，朝他走过去。可是都走到他身後了，莫雷还没有发现她？他在看什麽，那麽专注？
「莫雷，你在看什麽？」方澄心出声询问。却见莫雷紧张得惊跳一下，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後塞。
好像是书？方澄心瞄到一眼，愈发感到好奇。
「你……你忙完了？」莫雷有点结巴。
「看书是好事，为什麽遮遮掩掩的？」方澄心微笑。
莫雷表情尴尬。都被看见了，藏也没用！
「看书的确不是什麽坏事，但是……我不太识字，读不来。」莫雷无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身後的书往身前一摆。
「不识字？」方澄心讶异。
杨绮贞写了一手好字，管理整个染织坊，帐册和商品细项，也全都是她一手书写整理。可是莫雷却……不识字？
莫雷似乎猜到她在想什麽，又是无奈一叹。「小时候，我娘让我上过学堂，但是能上学堂的，几乎都是有钱人的小孩，有些人还很看不起我们这种平民，就会联合起来欺负我。我当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脚虾，反击之後，学堂把我开除，对方父母还找上我娘。你也知道，我娘的工作那麽忙，本来希望我能好好念书，没想到我却整天打架，不但打伤人，还被学堂开除，她气得不想管我，就把我丢到染房去帮忙。」
「但是你很想念书，对不对？」方澄心问。
莫雷居然害羞了。「我有这个环境，我娘也想栽培我，我当然想好好念书啦！可是每次在街上遇见那些孩子，他们就总是奚落我，我连想去学堂偷听都不行。偏偏染坊里的都是粗人，也没人可以教我念书。」
方澄心笑了。的确，染坊的工人做的都是粗活，没念过书，很多大字都不识得几字。「这样吧，我教你念书。」
「你？」莫雷有点怀疑。「你看起来是像个文明人，但你念过书吗？」
「我没去上过学堂，从小就是我娘教我念书、识字。」
「你娘？」
「嗯。我外公也是商人，我娘从小就接受很好的教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才女。可惜，我娘出嫁後不久，外公就过世了，家里的一切都被拿去支援我父亲的事业。」方澄心心中有一抹苦涩。
母亲从未後悔嫁给方定南，她只怪自己不察，还被奸人所害。
爱一个人，真的可以无怨无悔地付出，也从不去憎恨吗？
「喂，你还好吧？」莫雷看着她。
方澄心回过神，笑着摇头。
「既然你要教我念书，我当然很愿意学。只是……我付不起学费的。」
「放心，我也没要收你学费。之前还是你发现我，救了我，不然我可能早就死在那场大雨里了。」
莫雷思虑了一下，竟脸红了！但他也不好以救命恩人之姿去张扬什麽。他把书递给她。「那就先谢谢你啦。休息时间结束了，我回染坊去了。对了，这件事不能告诉我娘喔。」
「好。」方澄心微笑，朝她挥手。
莫雷终於一脸开心地离去。
＃＃＃
在码头附近的某栋三层商楼里，包兴满意地看着手中的签约单。
「没想到我们的生意成长了三成，船运部分还占了六成。」包兴忍不住打趣道。「方定南一定气死了！他本来还一脸很有胜算可以嬴你的样子。」
「看来之前放出他与海盗勾结的消息，还是有影响。」赵擎也难得喜形於色。「他可能以为主人帮他洗清谣言，能让他占上风。现在他失算了！」
「这只是暂时的。」陆龙飞却不这麽乐观。「毕竟我们两家联姻，他的资历比我深、人脉比我广，现在大家只是在看风向。六成，其实不算嬴。」
「的确，面对这只老狐狸，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包兴抚着下巴。
「我现在担心的，还是那群海盗。」陆龙飞思虑着。
「你是指，跟方定南有联系的那群海盗？」包兴放下装成册的签约单，一屁股坐下来。「我们的人跟踪了很久，但一直找不到这群海盗的藏身地。我已经另外派人找机会混进这群龟孙子里。他们之前一直有意攻击咱们镇上的商船，搞得商会的人鸡飞狗跳，方定南接着就说要成立船运公司，还跟地方官商量好，让船运公司装备武装商船来应付海盗。不过他打的如意算盘，可是被你给搅乱了。他怎麽可能这麽安静？」
「说也奇怪，近来那群海盗没有那麽猖獗，像是消失了踪影。」赵擎的疑虑，也是陆龙飞的疑虑。
「方定南没有那麽轻易放弃，他一定还会有所行动。他现在表面和我交好，但暗地里一定恨得我牙痒痒的。」陆龙飞可以想见方定南的表情。
话才说完，不远处的码头便传来一阵炮声隆隆的巨响，震得他们脚下还感受得到余波，桌上的纸笔砚墨也咯咯作响，震颤地脱离了原位。
「是码头的方向。」包兴看着窗外。
陆龙飞脸色难看，已经迈开大步走下楼。
很多不明所以，看热闹的人也探出头来。
陆龙飞三人赶到码头的时候，看到一艘海盗船正在远离码头，这时候又朝码头的东侧发射了一枚炮弹。
码头的工人和鱼贩到处逃窜，惊恐地四处宣扬海盗的驾临。
一声凄厉地嘶喊，划破吵杂的空气！
陆龙飞三人，看见一位妇人抱着满身是血的孩子嚎啕大哭，悲凄得嘶哑了嗓子。
「太过份了！」陆龙飞恨声道，回头瞪着渐行渐远的海盗船，後面还追着官府的船只。
「这是示威。东侧是我们商船停靠的地方。」包兴一脸严肃。「如果这是方定南向你下的战书，他一定很想看你怎麽解决这件事。对方可是明目张胆地挑衅到你家门前了，你这个商会会长可不好担。」
陆龙飞沉默。他望向东侧码头，面目疮痍的烟尘中，他隐约看见其中有两艘是他的船！
三人一起至现场了解情况，还好托运的船货还没有上船，否则损失会更惨重。
「一下子损失了两艘船，另外两艘也载不了多少货物，看来他们是故意的。」赵擎望着损失惨重的船只。「偏偏三少的船又还没有回航。」
陆龙飞脸色阴沉。「方定南！他是故意破坏我的船，否则那些海盗会在海上抢夺船货，而不是炮轰码头。这麽明目张胆地挑衅官府，不是这些海贼的作风。」
「这下子，方定南承接的船运部分，就不只是原有的四成了。」包兴冷哼道。
是呀！方定南肯定料到，陆龙飞不得不把部分船货转交给他来托运。再加上陆家必须收拾残局，多少会让人失去信心，转移托运。
陆龙飞转身盯着海面良久，咬牙道。「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