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洪彦成就搭车回去了,但是李璐到了中午才出现。门一开,她僵硬立在门前,面无表情望着我。
「怎麽啦?」我虚伪地笑了。
「我觉得我伤了你,却忍不住还是来找你。」她双手抓着她的提袋,一脸像做错事的小孩,原本的女王气息彷佛从未存在过。
我伸手接过她的提包想提进房里,才转身,她就从我背後紧紧拉住我的衣角。我将提袋摆在一边,转身面向她,任由她环抱我,靠在胸口。
「大笨蛋,你真的是真的。」她极其饶舌的讲了这段话,将我拉离她一段距离,凝视着。
「我是真的。」我看回她的眼里,发现似乎泛着泪光。
「别说了,你懂的,不是吗?」
是的,我懂,如果一切早已决定,实在没有理由让自己更难受。但是怎麽她又彷佛如此不舍?还是只是我误解她对我多少有些感情?这样的她究竟是真还是假?
我几乎无法记得这几天里的细节,它来得太快,像一场任意袭卷我世界的暴风雪。明明细细落落,却来得又急、又撕心裂肺。才发现,心脏融化的声音原来这麽响。
想吐,我的身体在抗议些什麽我实在不懂。也许一切只是气候不适而已,对吧?我催眠着自己。
愈细微的部分,才是最无法忽略的。我在意,因为没有处理好我的心态,又或者,我只是没有准备好。
并不是想被她讨厌才像管牙膏,只是不得已。我连接下来会在哪个城市逗留都没有办法确定,我又能对她承诺什麽?我又能许她些什麽?也许,我能留给她的只是一抹微笑,也许,她会记得那些嘴角皱褶的线条。
我以为胸口已经没有那麽难受了,那不是心痛吧?
「陈烨?」她收紧了环抱着我的手臂。「对不起,可是我相信也只有你能明白。」我脖颈间与她相接处的皮肤感觉到水气,她落泪?
我们都明白人生来孤独,可是我还以为,人生来就残缺。有的人知道补缺,而我大概刚好是不懂补缺的那个。
我忽略了她个性的敏感,以为她的冷就是她的原貌,却原来只是她用来令人安心的外表,在那样的冷之後还藏着一张脆弱的脸庞。我想,我的脸上必然写满了惊讶。
「如果还能落泪,那麽就保护好落泪的权利。」我将她的脸埋入我的肩窝,轻抚她的背,轻吻她的长发。「那代表你是能知觉的,至少尚未麻木。」
李璐闷在我的肩窝,用冷冷的声调告诉我,洪彦成昨晚要她答应再也不见我。我将拥着李璐的手臂抱得更紧些,叹了口气。李璐接着说,洪彦成觉得我是一个威胁。李璐抬起头,貌似慎重地说:「他没说错。」她将鞋脱了,赤脚踩上我的脚背。「如果有一天你忽然不在了,我该如何重新找回你?想到这样的状况,才悲哀的发现,你离我真的好遥远。我贪婪你的关心和宠爱,可是你有你的世界,我也有我的宿命。」
是我的肯定她曾经在我身上寻求,也是我的肯定现在她寻获了而害怕。人,都想占有,都怕失去。
「呵,这样膝盖不能弯啦。」我动了一下腿,李璐笑了出来。她露出狡黠的笑容,喊了我名字一声,忽然跳到我身上,我只得顺势将她抱住,然後将她抱到床沿放下。
「我口渴,水来。」她用慵懒的声音说着,於是我给她倒了杯水。「我累,帮我按按这里。」於是我为她大致按揉了会儿。「你坐着,让我靠一下。」於是我坐下。
我们赖在床上,她黏着我、我黏着她,我们只是需要拥抱的温度。
当她离开我,马上就感到冰冷,我留恋她的体温。
於是我说,我要抱抱,娃娃过来。她配合着化身娃娃,不眨眼、不笑、不皱眉。我搂着她说,如果我有一个娃娃,睡前我要亲吻她,然後紧抱着入睡,清晨也要亲吻她,然後每天承诺她乖乖等我回家。
然後我自己破坏了这美好单纯的画面。
「这样好了,把全身尺寸量给我,去日本订做一个充气娃娃。听说日本把娃娃做得很真实,质感好,就像真人一样。」我是浪漫终结者。
「那人都在,干嘛还要做个假的。」她嘟起嘴。
因为不在。我没有说出口,只是微笑。
从来没有人像她让我意识到有些事情现在不表达出来将来不一定还有机会,而不一定有机会的未来里,我也不一定能够释怀。我终於明白,有些事不表达出来,我会恨我自己。
拥抱是种奢侈,细数睫毛的瞬间很奢侈,所有一切都是种奢侈。二零零七年,我拥着她安静地听着彼此的心跳与呼吸,这是种奢侈。
也许有一天,我们渐行渐远,於是此刻也将会是种奢侈。
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过客,不管这个人在身边停留多久或留下多深刻的痕迹,仍旧都是过客。她或是他,在生命中的某个部分出现,然後在某个部分消失。从对方的角度来说,我们也在出现与消失的过程中饰演一名过客。
过客是主角,主角即过客。
谁都无法选择,也都无法拒绝,那些拜访生命的过客。经过,就会留下足迹,有些深、有些浅,有的太刺耳、有的太显眼,也有的却是过分轻描淡写。在这条路上,该面对的就会遇上,不论如何弯曲迂回。那些无法交集的,就算怎麽伸长了手也构不到。
看客或是过客,又有谁能清楚分辨呢?如果没有遭遇过客,我又怎麽会是我呢?
看着舞台上的演员,我觉得好像很熟悉同时又感到陌生。在那个世界里,这些演员们,我认识也不认识。
她说「天道无亲,戏子无情」是别人用来形容她的,然後她说,我应该也是这样的人,就和她一样。彷佛在世界两端的我们两人,是彼此的光影。或许她和我都是戏子,可是谁不是呢?当我们夸张地大笑,我们都真的在笑着吗?
一个演员最怕的事情就是没有观众,因为没有观众就说不上是个演员,有可能演不下去。
没有了观众,灯光就会熄灭。台上的戏子,怕黑。
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当我们再度睁开眼,是不是必须一个人找不到下台或是回家的路。
为什麽恐惧?究竟谁清晰明了恐惧。或许曾经有人会为了一个戏子坐在灯灭後的舞台边,只为一人鼓掌,只为一人喝采。但在李璐的舞台里,这个人注定不是我。而在我的舞台里,我茫然不知是否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没人能回答,而我也没有人可以追问。
也许,一切都只是我们入戏太深,才会显得感情特别沉重。
我只想当个旁观者,只是要当一名看客功力必须高强,我的修练不够格。於是,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因为入戏了而爬上了舞台。我在看客与戏子之间徘徊,可是我们谁又不是如此?观众与演员的关系,向来微妙又模糊。
台上的角色真的是要演给台下的观众看的吗?或许根本不是这样的初衷,只是我们都不去承认而已。
我以为自己很淡然,甚至以为自己站在一边看戏。当我这麽想的时候,是不是早已经上了台、入了戏?我不清楚。
如果我是导演,我想像我们的相识情节,两人冷冷地用眼角偷看对方,跟身旁的朋友谈论不关紧要的事,就是不愿比对方先开口。我会觉得李璐是个难搞的女生,而她则认为我是个无聊的怪胎。
或许在某些时候,李璐也想只当当看客。看一场由遭她迷药蛊惑的角色们上演她的指定剧本,然後继续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怕的是一辈子不知道归属、一辈子没有任何目标。我怕庸庸碌碌,一辈子就这麽过去了还来不及反应。而她,怕黑、怕老、怕丑、怕一个人。我们都怕灯光熄灭了以後,台下空无一人,而我们听不见任何掌声、唏嘘、安可,或是仅仅还有谁存在着的一丝呼吸声也好。
就算她不需要歌迷,每回唱完一曲,我都会为她鼓掌喝采,虽然她不见得看见也不见得听见。
这舞台很广阔,一眼望去那些真挚的歌迷们都井然有序排着队伍,静静听着她将要带来的歌曲。不拥挤也不识那些阿谀我诈,不识那些商业手法也不屑那些谄媚的言语或五光十色的灯光。她就是歌迷眼中,舞台上唯一的光芒。
我的明星站在璀璨舞台,握着microphone,死忠歌迷在台下为她欢呼喝采。她可以尽情挥洒,也可以任性发泄。就算将microphone扔下台,也有人会顺手接起,在下一个序幕之前送回手里。眨眼、微嗔,冷着一张脸在聚光灯环绕之前是否能抢先看见我对她微笑?
我们都只是戏里的演员,演着一场又一场的序曲,却从来不曾演到观众期待的高潮。因为这一个故事只有开场,没有中场也没有散场。
我们都认为我们可以盲目自己,忘记所有的一切都有尽头。
隔了舞台,那些角色发生了什麽,观众们都可以冷静看待,却还是有观众不得不跟着情绪起伏,台上总会控制着台下的情绪。人,傻得可爱。
一个演员饰演着自己亲自打造出来的形象,到後来究竟哪一个是自己呢?台上?台下?我笑着也好,哭着也罢,看着我的时候,看见的是谁?人生和话剧,生活与舞台,何者更真实一点?有时候我也忘记我是谁了。
我可以天马行空,任意演着其中的角色,然後在我的世界里的那座舞台下台一鞠躬,如有巧合,纯属虚构,下台概不负责。
荒芜,唱着悲情,走了调子。光鲜美丽的童话故事太难令我去相信,从来就没有人真的在听。有什麽不一样呢?台上与台下的,到底是谁在听谁说?
我欣赏着泪滴落下的声音,滴答落在台上与台下的交接,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天黑了,灯关着,我们坐在黑暗里看着窗外夕阳沉落。如果不想开灯,就别开吧。视线不需要太清晰,其余的感官才懂得清醒。
胸口紧贴着李璐的背,我能清楚感受她每一口呼吸。鼻腔里弥漫着她的体香混和了紫色的水的香气,为我带来一种安心。或许不是这香气镇定了我,而是她紧握着我手的掌心传来了她的温柔,就这样直接涌入我心里。
纠结很久,终於答应在李璐家餐桌上和她的爸妈一起吃饭。时间将近,我俩分开,当下有一种空虚,也许只是因为她温热的重量离开了我。
从房间要前往李璐家之前,我将李璐挡在房门前低头祷告:「亲爱的天父,感谢祢在我的生命中安排了这样的机会,遇见我理想的雏形。这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获得的机会,感谢祢赐给我这样的幸运。请保佑、守护这近乎完美的雏型,以爱为名,如我爱祢,我爱着她。孩子这样祷告,是奉主耶稣的名,阿门。」
睁开眼,我告诉她我只是想感谢,李璐却说我是在哄她。
有的人他们会在这种时刻说想要对全世界呼喊,要全世界都听见两人的感情,可是我的感情不需要我们以外的人来理解。所以我对着她,对着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的上帝,我说,我只想谢谢,只属於我们两人的那麽一点点的时间,谢谢。
明虾、空心菜、蚬子,餐桌上摆满了我喜欢吃的菜色。李妈妈说,她问了李璐我喜欢吃些什麽,李璐都说不知道,所以担心会不合我胃口。我望着餐桌,真的是这样吗?那怎麽整桌都刚好是我喜欢的菜色?这是巧合?还是神算呢?
李妈妈很可爱,不相信我说整桌正好都是我喜欢的菜色,最後还要求李璐亲手剥虾给我吃。我是受宠若惊,当然也委屈了李璐。李家爸妈都是开朗、洒脱的人,用餐配着啤酒,毫不虚伪地开怀笑着,和我这样一个陌生孩子也能喝得开心。
餐後啃着水果,李璐向我分享她房里的藏书。当我捧着她的书,稍稍看了入迷时,她忽然告诉我,晚上在我那里过夜。我望着她的表情肯定很傻,她这个决定就像当初她受不了我的温吞而将我压入怀中同样令我讶异。回过神来,她捏了一把我的脸颊,还表示李妈妈已经同意。
在我的床上过夜?究竟有多信任我?别说李璐,李妈妈也如此信任我?还在客厅喊着:「很晚啦,要去就赶紧出门吧。」
我们从李妈妈面前走过,在楼梯间,我听见李妈妈在门侧说着:「下次回来,记得再过来看看我们。」
下次再回来看看他们?这麽多年,我等这样一句话已经等了好久。因为没有人会对我说「回来」,也没有人想要我回来,我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回。这句话忽然让我的情绪有些复杂,即使我知道李妈妈可能只是客套式的打声招呼。
感觉全身飘忽得很,我看着窗外的天色,夜色渐深。也许天亮了,这场梦就醒了。
我洗澡的时候,她已经换上睡衣在摆弄着我的笔记本。在淋浴间里,我还在纠结着为什麽会忽然考虑来陪我过夜的这个问题?是信任吗?是刺激?是新鲜?是同情?是不舍?是爱情?而李璐又是如何让妈妈同意的呢?这些问题大概就算我想破了头也想不透。
吹乾了头发,她第一句话就对我问:「愧疚吗?有罪恶感吗?」
「这不是该我问你吗?」
李璐说,她在洪彦成身上必须放百分之九十九,只能留下百分之一给我。她说,所以不必谈什麽愧疚或是罪恶感,她能给我的也就只有这样。她说,她心甘情愿地将这百分之一被我占有。
对於什麽都不是的我,这百分之一已经足够,甚至已经满溢了。
「为什麽会相信我爱你呢?」我在她耳边问。
「不是真的吗?」她反问我。
我沉默,坚定地望着她,我缓缓说:「我是真的,我是真的爱你。」她微笑,然後笑得露出了酒窝,双手绕住我的脖子,坐到我的腿上。
「我对你,是一种精神上的、灵魂上的出轨。」她侧着头。「这是百分之一的灵魂出轨。」
她坐在我腿上嘟着嘴说想刷牙了,但是不想动。於是我说好吧,那麽我来抱她过去。到了浴室,她却说不想落地,於是我说好吧,那麽就踩在我的脚背上吧。
在镜子前,她踩着我的脚一边刷牙,清凉洁净的味道和她身上洗完澡的香气不断飘过来,我却感觉两侧耳朵像火烧般又热又烫。
食指与尾指、百分之一的灵魂出轨,她说过的那些话,在我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我忍不住在她耳後轻吻了一下。她笑了,似乎我弄痒了她。
关了灯,我们躺在床上,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大声。
「笨蛋。」黑暗中,她伸手拉着我的手臂往她靠近,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腰上。「你真的很讨厌!」
她背对着我侧睡,我贴近她的背後顺势从腰部往前伸手环抱她,将我的脸埋入她披在身後的长发,很变态的用力吸了一口,我说:「你好香。」顿了一下,感觉她并没有排斥我。「不要讨厌我。」
紧贴着她背後的胸口像是随时将要裂开,心跳在身体之外,每一口呼吸都有她的味道。我忍不住再次亲吻她耳後,顺着往下轻啄她滑嫩的脖颈与肩膀。她抓住我的手,撩拨起她单薄的睡衣。
那件黑色缎布的肩带式睡衣,表面细滑,好像轻易就会掉下来。她拉着我的手,带领我从下身往上爬,经过她的臀、她的腰,到她的腹部,继续往上爬。她转身面向我,双手抓住我的脸。黑暗之中,隐约能看见她的表情,里面有些复杂的情绪。我对她笑着,不确定她看不看得见。
我不确定她看不看得见我对她微笑,但是我很确定我看见她对我坚定地点了头,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有些事情不需要太多思考,特别是当她主动亲吻了我,我也根本无法思考。她热切的拥抱与亲吻,已经超越我能想像所渴望的幸福。
持续亲吻着她的身体,我将她用力地搂在怀里,再次来到她的耳边。我没有喝醉,但是我却开口问:「为什麽让我抱你?」她没有回答,在我怀里沉默。我真的没有喝醉,但是我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又问:「难道只要真心对你爱慕着的都可以?」话才出口,就碎落在地,那些破碎的声音就像扎刀在我自己身上,我也在那瞬间後悔。
她用力试图挣脱我的怀抱,我却深信着我绝对不能放开。她用力想将我推开,挣扎着彷佛用尽一切力量只求能将我推开。我是如此地令她讨厌,可是我不能放开。
她对我承认不是普通朋友的感情,这样就够了,为什麽我总是要去破坏美好的画面。
她终於停止挣扎,在我无数的对不起之後。只是「对不起」又能怎麽样呢?说出的话,已经是泼出去的水。
当她停止挣扎,被我抓牢在床上,她不愿意看进我的眼里,而我躲在她的胸口,我却无法不哭泣。她发现,我是会哭的,我的表情并不是只有傻笑。
她轻抚我的头,她轻抚我的背,然後在我埋着脸、躲着她的时候不强迫我面对。她为我抹去眼泪,我吸了一口气,我说,对不起。然後,继续哭。她捏住我的鼻子说:「爱哭鬼。」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好吗?「可以原谅我吗?」我只是想要说,因为当我说爱的时候,是真心诚意爱着的。「我是真的爱你。」我并不是因为可以抱而抱。「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因为爱你才想抱你。」
我慢慢靠近她,呼吸着她身上的香气,亲吻她的长发。她缓缓地靠近我,用力咬住我的嘴唇,这是我经历过最甜蜜的痛。
我就这样直接吻住她,沿着嘴角、下巴亲吻。她喜欢被亲吻下巴,说不定是因为那是个仰头的姿态,她是骄傲的公主,她从不低头。我亲吻她的胸口,沿着肋骨的轨迹、沿着肌理的轮廓,我亲吻她的小腹、纤细长腿,恨不得亲吻她每一寸肌肤。
我对她说我想记得她,於是她跨坐到我身上将脸贴近我的脸,她问:「记得了没有?」我摇头说,好模糊。於是她为我戴上眼镜,再问:「看清楚了吗?」我看不清她的眉眼,因为她离我是这麽近。
可是我该如何记得她身上每一个毛细孔、每一个细胞、每一根发、每一道她肌肤在我身上滑过的感觉,还有总是充满我鼻腔的属於她的香气?
人,多麽复杂。我只想单纯记得,可是记忆却是复杂的东西。我只是单纯想记得最纯粹的她,可是我们都知道记忆会缓缓剥落、缓缓增加、缓缓改变。到了许久之後,我记忆里的她,是她吗?
当她用力拥抱我,我恨不得自己就这麽碎了、融了,最好从此化入她怀里,再也不需要离开她。
我舔吻在我脸颊边的她的手指,就像她一样美丽,纤细修长又充满魅力。
这手挽着我的手臂时,我就要学着调适心跳的速度。当这手滑过我的脸,我就要学着调适呼吸的频率。当这双手勾着我的颈子,我就要学着不能不小心就忘记这世界除了轻轻微笑就能翻覆我世界的李璐之外还有天地。
她将手在我脸边转了一圈,我望着她划出的色彩纹路在我眼前彩绘出画面。像是在梦境,脑海里重复着她夹着筷子时的角度,重复着她拉着我手时的温度,还有她伸手穿过一席长发时划出的弧度。这世界如此不完美,天堂只是修饰美化的模样。
我却相信,有一种天堂,就在她眉宇之间。
在梦里睡了,梦醒了,睡着之後,时间就会快速转动,或许,永恒其实就是停格那一瞬间。
我们醒来以後,都还有各自的旅程。
如果我是做了场梦,请不要让我醒来。
七月七日,蓝天、白云,阳光洒落在我身上,我的心里面冰冰凉凉的。我的不安无处可躲,那种心情上的、情绪上的温度,和这个夏天气候相反,异常冷冽。
我带不走的一切,包括她,只留下记忆刻划在某个地方。此时此刻,我已必须认清,那些曾经想望的,都不属於我。
疲惫感像鬼魅般跟着我,毕竟这几天我也没睡过几个好觉。而我也完全没有办法拒绝自己在这个时候特别清醒,同时也感到特别累。
这些记忆或许哪天就会如浪花那样,卷过了岸堤就消失了。
以往总是看见她传送过来的文字告诉我她要去他那里过周末,然後我的周末就会沉闷。这次却是实际的感受,身体力行的感受。送她到车站,她又将前往他的身边。
车窗里的她似乎说了些什麽,但是我已经无力对她说些什麽,只能回报以轻描淡写的微笑。
早上我有点沉默,并不是起床气。这一个早晨,有太多情绪全部都搅在一起,我没有办法分辨它们,也没有办法处理它们。
她对我说会担心我一个人,我说没有问题,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她在我右边的下巴啄了一口,飞快越过栅栏。我盯着她的方向,她回头过两次,人群中,她在我眼里还是一样明显。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眼中没有别的景物。
当她转身,我的视线忽然就在瞬间模糊了。只是瞬间,原来我的迟钝并不太迟钝。然後我开始逼迫自己转身,只是每挪动一步,视线都在模糊与清晰之间轮替。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手机里,李璐的号码传来一串串的三个字。忽然,我只有一种错谔。不假思索打回去是我最初的反应,但我没有。因为我忽然发现,其实这三字一串的对不起,可以是她否认所有发生的一切以及甚至将来联系的可能。
为什麽会演变成这样?
谢谢。
谢谢。
谢谢。
就算这字多麽肤浅,李璐和我都懂。
因为都懂,所以对不起和谢谢都不该从我们的口中出现。因为,一切都是我们心甘情愿,或者只是我一厢情愿。我望着车窗里的她,她朝着我挥了挥手,车子启动了,缓缓远离。
对不起,谢谢。
我发现自己在原地发呆,於是勉强自己提步走出车站。
人群变得动作好快,人潮在我身周汹涌来去。我听不见他们说些什麽,也感觉不到外面明明很灿烂的阳光。我站在车站门口,看着眼前众多车群,我还有一点理智,自以为将自己掩埋在人群之中。我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一样,我只是经过车站而已,没有什麽其他原因。
然後我听见在前裤袋里的手机响着,接起来不由自主望向右边那群车列,它们都还在那里,她也在车里。
她问我,我在哪里。我说,我看见一只蝴蝶。
我望见一只黄黑的蝴蝶从我眼前经过,撞上墙,马上继续飞行。
牠不痛。
我会痛。可是却无法移开我的脚,移不开我的视线。
李璐是看似冰冷如霜却装盛着炙热燃烧着的蝴蝶,她烧毁了我的反射神经,也冻结了我的理智程序。从此冷热不分,从此不明白昼夜轮替,从此眼里的色彩都失真。我的世界烙下了一段身影,眼眶之中长出一枚花朵。我将视线仰望高处,脚步蹒跚前往一个方向,一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只是想不在陌生包围的空气之中落下一点湿气,却好难办到。
我在旅馆和她家的转角伫立。
什麽时候开始的,我们都与最初相识的时候不同了。我们都变了,为了不同的目的,我们不再无意义的坚持。并非我愿意放,天知道我有多麽想珍惜。我静静望着我们的合照,企图从她的瞳孔看见当时的心情。她掐着我的脸,我们在发廊里嘻笑,至少有瞬间是真诚且美好的吧?
没有开始该怎麽结束?从来没有在一起,於是分开不算分手,这只是有些酸涩的离别。
就像李璐说的,无爱之爱得永恒,只有这样才不会结束。
这些记忆都是真的吗?仍旧像是梦一场。
在哭与不哭之间继续我的理智与克制的挣扎,而我,在他乡亦不知该归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