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程湘在某方面来说的确有点烦人，但是看到她可怜兮兮的哭脸还是会觉得於心不忍。我低头翻开书包想找面纸给她，然後慢半拍地想起今天的面纸包被自己跟阿诚用光了。呃……怎麽办，去厕所投币买一包吗？
我开始摸索身上有没有零钱，随即在裤子的口袋中摸到一块布料，拿出来一看，这才猛然想起──我忘记把手帕还给罗大少了！
哎啊，糟糕……其实前几天就洗好了，可是一直忘记要还人家……唔，算了，还是先给有需要的人吧！
「那个……」我将手帕递过去，「不介意的话，请用。」
程湘的呜咽声顿了一下，她睁着被泪水洗得通红晶亮的大眼，模样像极了一只被抛弃的小花猫，「谢、谢谢，你真好。」她傻笑着收下。
「站在这里不方便说话，换个地方好吗？」我提议。
「好呀！」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马上吩咐司机大哥送小茉她们回去，等我一下喔！」
大约是听到有人愿意陪伴自己，她开心地要跑回轿车通知时却没有仔细看路，被一颗小石头绊了一下，幸好我反应够快一把接住她，不然她的膝盖铁定遭殃。
「哇，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神情崇拜地望着我：「樊大哥，你好厉害喔！为什麽知道我会跌倒？跟哥哥一样神耶！」
「……」我相信在你眼里大多数的人都是神。
这时我蓦然感觉到背後有一股视线，下意识地转身察看，罗大少正踩在玄关的阶梯上，看样子应该是刚才在下楼梯时发现我的踪影而驻足。他沉默地望了我片晌，再望向还窝在我怀里叽叽喳喳讲不停的程湘，最後向我点点头，信步走了过来。
「程小姐，你好。」罗大少微笑着打招呼，「来接你哥哥吗？」
程湘一见到他便立即用手帕将眼泪通通擦乾，「对、对啊！可是他不理我，自己走掉了。罗大哥，我、我先声明喔，我不是在哭！」
他的目光定在那条手帕上，许久才挪移视线，落在我的脸上，那眼神……
我不禁退了一步，莫名地感到有点害怕。
我看不出他的情绪。
以前和他还不熟的时候，当然不懂得解读他的情绪。後来变成朋友了，相处时间长了，他一个细微的眼神或表情变化，我大致都能察觉出来。可是，这一次我真的看不到。他深邃的眼睛就跟他的表情一样，平静无波，像是一滩死水。
「不是在哭，眼睛和鼻子却红通通的……过敏吗？」他笑问，双眼却是盯着我。
「过敏」……他一定是故意的。
「过……」程湘反应很慢地点头：「喔，对，没错！嘻嘻，你怎麽知道？对了、对了，樊大哥要跟我去别的地方聊耶，你要不要也一起来？人多热闹嘛！」
「我想不到有什麽理由可以拒绝淑女的邀请。」他十分绅士地点头，维持笑容道：「恰好我的车来了，上车再说吧！」
「好。」程湘跳了起来：「喔，对喔！我要先让小茉、莉佳回去才行，我马上回来！」
罗大少见程湘走开了，脸上的表情像川剧变脸般霎时变得冷漠、不苟言笑。
「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你为了什麽事在生我的气。」他淡淡地说，「在花园的谈话？海昕的意见？我父亲的说词？还是……我跟温同学的事？想来想去，我觉得最後一个的可能性最高。」
我错愕地瞪着他的侧脸，「你……」
「很惊讶我也会这样说话？」他对上我的目光，眼里依然是一片死寂，「没什麽好奇怪的，在社交圈中不准备多一点的面具是会遍体鳞伤的。如果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态度，我可以换一个。」
我摇头，再摇头，不敢相信他是那个谦恭有礼的大少爷。
「为什麽要跑？」他抓住我的手，俊脸多了一丝困惑，「为什麽又要跑？我做得不对吗？」
「我……我没有……」
「你有，你准备要跑。」
「我……」
「嘿！我好了，走吧！」程湘雀跃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她亲昵地挽起我的手，笑咪咪地迈向罗家专车。
罗大少异常的模样令我很害怕，可是看程湘的样子实在不太可能放我走，来回想了想，罗大少应该不至於像陆变态做出什麽伤人的事，只好不断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安好，便毫无抵抗地坐上车。至少在我跟他中间还隔了一个程湘，否则我还真他妈的想跳车。
因为是我提议要换地方的，他们俩完全把决定权交给我，思前想後，我还是选择陆变态之前带我去的那间咖啡厅。呃，并不是我认为陆变态很会看风水所以选那里，我只是单纯地筛选出最近、便宜、而且好谈天的场所而已。
当然啦，有前车之监，我不会不晓得带两个样貌气质脱俗、出众的同伴会引起多大的关注。事实上，我们甫下车就成功得到了附近人们惊艳、赞叹的眼神和声音了。走在他们身边，压力真的好大。
程湘像是个好奇宝宝般到处摸摸、看看，碰到什麽不了解的都会跑过来问我，例如「为什麽这边的卡布奇诺跟某某家的卡布奇诺长得差不多，价钱却差那麽多」，或是「为什麽这里没有提供自助餐刀叉，只有奇怪的竹筷子跟塑胶汤匙」，又或是「为什麽没有二楼贵宾室或包厢，只有四人座的桌椅」。
面对她有如潮水般的问题，我还真的非常想问「为什麽大小姐你有这麽多的为什麽」，有些罗大少还能为她解惑，但有太多问题连罗大少自己也不明白，我讲解到後来十分後悔自己干嘛没事陪这两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少爷、千金出游。
「三位要点什麽？」
「黑咖啡。」
「焦糖玛奇朵。」
「……随便。」
「呃，客人，不好意思，我们单子上没有『随便』这个项目。」
「……那就柳橙汁。」
「好的，尽快为您送上。」
服务生走了之後，我乏力地按着太阳穴，真不晓得接下来该怎麽应付怪怪的罗大少和烦人的女天兵。
「樊大哥，你还好吗？」程湘担忧地搭着我的手，「刚刚看你的脸色还没这麽差呢。」
我看着她，知道她的担心是真诚的，心里头顿时好过一些，「很好，考完试有点累而已。程小姐，你……」
「不要那麽见外，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好吧，程湘，我看你跟你哥哥感情应该不错，怎麽他却不愿意你来接他？」
程湘可能觉得终於有人愿意听她诉苦了，马上眉开眼笑地说：「他的个性就是有点古里古怪的嘛！小时候他的防卫心就很重，不准别人随便进他房间呢，如果我不是他的双胞胎妹妹，他八成也会拒绝我进入！不过那时他还不会跟人鬼混，也会跟我分享零食和玩具喔！我还记得每次我被同学欺负，他都会帮我出头，可是不晓得是不是这样让他越走越偏，到他上国中後，三天两头都挂彩，我叫他不要打架，他还凶我呢！」
「嗯，你这样掀你哥的底会不会被怎麽样啊……」
「嗄？不会啦！」她摆摆手，差点打中送饮料上桌的服务生，她随即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对方一脸通红地说「请慢用」後便快步回到柜台。「咦，那个人是不是发烧啊？」程湘一头雾水地问。
……兄妹俩都没有自觉吗？我叹气，却正好与罗大少四目交接，他眯眼笑了一下。
这家伙也很令人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