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比起小姊姊，你像静姊姊。」
突然冒出的话题如此突兀，令她本在用力揉捏面团的手顿了下，但她却又很快继续手边的动作，语气平静地回话，「您说笑呢，民女哪能和容家小姐们相提并论。」
随意落坐於一旁木椅上的他看她如此回应，歪头想了想，接着又点头如捣蒜般地说，「不，真挺像的。」
听他这样肯定的语气，她再次停下动作，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问，「若公子指脾性，世人皆道定国公府长女娴静秀雅，民女怎会和大小姐相像呢？」
他很快道，「没有人会同小姊姊那般的。」
非因她有哪处像大小姐，只是因为她和二小姐不同。
如此的划分方法让诺雅不知该说些什麽才好，於是她接着他的话随口问道，「传闻国公府二小姐温柔有礼，肖似大小姐，您又怎会有如此一说？」
「静姊姊性温又遵守女诫女则、行事有度，就连皇姑姑指派的教养嬷嬷也是赞不绝口。」他边说边嚼着饼，接着伸手欲拿桌上的茶杯，「若得罪静姊姊，她也不恼，至多也就照规章法度处置，可小姊姊……」
她递给了他，他接过喝了口水後对她笑道，「谢谢。」
「可小姊姊不同。」他垂眸，纤长的眼睫微微颤着，看去非常诱人。
「如何不同呢？」
他犹豫了後皱了皱精致的脸儿，有些苦恼的开口，「她不气，若人同她赔罪，她甚至会笑着摇手。」
「那不挺好，脾性胜过大小姐。」她说。
听了她的话，他呐呐张了张口，有些无奈地道，「哎，总之，爹爹总说要我多学学小姊姊。」
她听的茫然，完全不懂为何定国公会有此要求。以如此高贵身世而言，容骅性子已经平易近人到有些不可思议，为何还要他多学学容二小姐？
她本想问，可转眼想想他和她的身分差距─容家贵人如何，又岂是她有资格多问的，便也轻应了声不再提。
当此时听了容晔的话，她蓦然想起当初容骅和她的这番对话。
那时不懂，如今想来，她才好似有些明了。容骅约莫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因容二小姐并非心善，而是够忍也……够狠。
而当为了达成目的，她甚至对自个儿更狠。
眼前的身影逆着光，明明面上含笑、肤色莹白，诺雅一眼看去却只觉满目腥红。她愣然一眨眼，血般的鲜红顿又消逝而去，立於她面前的，依旧是身着鳞甲服的容晔。
她呐呐张了口，「您、那您……」
原先欲问出的话语，在最後一字说出前，诺雅却霎地又停住了，只是依旧流着泪，定定地望着她。
那您呢？
若是容骅势必一死，换作您所为，您又会如何？
容晔看向她蓦然的停顿，桃花眼儿微眯着，语气十分冷漠，「和你无关之事，莫问。」
她唇边依旧带笑，眼眸却凛若冰霜。
诺雅问不出口，只因她自己清楚知晓的。她也没资格过问，仅能自欺欺人般地想着结果会有所不同。
因为直到最後，她依旧如此自私，只愿在依从容小姐指示後，能够保住容骅。
容晔看着垂首的诺雅轻笑，再张口时，那刻意压低的声线带了一丝沉闷，「我只说一遍，你务必详记……」
甫张口的话语霎时停顿，容晔侧身看向传来些微骚动的牢房通道远处，听着益发靠近的声响後，她微乎其微的叹了口气。
「让他进来。」她说。
随着话语落下，门外顿时无了声响，瞬息间，牢房通道的大门随之开启。
来人仅着一袭中衣，长发披散，连鞋袜亦未穿，未被衣物遮掩的手脚缠绕着层层绢布，原应雪白的绢布却晕开了朵朵血红花瓣。
他站姿有些不稳，与其说是被旁人搀扶，确切来说却是无力地挂在旁人身上。他有些吃力地抬头，露出那和容晔一致的精致面容。他面上毫无血色，连唇瓣都雪白至极。
「小、姊……姊。」
他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极其艰难，容晔未阻止，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对、不住……骅儿、错、了……」
语毕，好似失了操控的魁儡般，无了声响。
容晔看向再次陷入昏厥的容骅未发一语，身旁搀扶他的影卫如同得了暗示般，微微行礼示意後赶紧携容骅离去前找大夫。
她看着通道门再次阖上，思绪有些纷飞。
他说他错了。
於生死关头徘徊多日、终清醒之时，他说他错了。
无论辛墨勋或容骅，皆如此和她道歉。一思及此，容晔莫名有些酸涩。
她回身暼向诺雅，後者目光无神，口中却不断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无论是否被当枪使，眼前之人都是祸事起源，可看她这副模样却让她感到烦躁。
怎麽偏是骅儿？怎麽偏被她钻了空子？怎麽偏她容晔当时就不在平阳关？
她又想起在病榻上的爹爹、想起至今尚未清醒的兄长、想起失了左腿的辛墨勋、想起再也无法提重的容骅。
接连冒起的想法根本无法终止。
倘若她当时在平阳关、倘若她多分心思在骅儿身上、倘若她当时有发现诺雅的存在、倘若她根本没有离开。
一切原先都能避免的、一切原先不该发生的。
错的……是她。
容晔闭眸，硬生打断自己的思绪，同时也乾脆的打断诺雅的话语，语气微颤，「你毋须道歉。」
诺雅愣然地看着她，容晔张眸直视她的目光，不躲不闪。
「道歉所求为二，一求心安，二求原谅。」
「可我既不愿让你心安，也绝无可能谅解。」
「我所给的是挽救的可能。」
她开口时极轻，「我只说一遍，你务必详记……」
而这也是她给自己，唯一赎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