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孙可君心里打着小主意,李白并不知情,只略微尴尬地将她领着到铜镜前坐下。从房里拿了把木梳出来,他迟疑了会,带厚茧的手才缓缓拆开她发辫,一头如瀑长发随即散落下来。
记得初见她时,她的发丝还带浅……最近见着,却觉似乎越发越乌黑了,莫非是他的错觉麽?
并无顿停过久,他未再细想,只从袖口摸出一只白玉簪子,纯净无瑕,朴素却别有清灵韵味。
孙可君见了,不禁有些困惑起来:「太白,这把簪子……也是你娘亲留下麽?」觉得自己老用人家家里婢女娘亲留下来的东西貌似不大好,怎麽想都觉得怪啊。
闻言,李白顿了顿,知她心里想法,不禁有些失笑。「不是。这是几日前上市集偶然见到,觉得适合沫澄,便就买下了。」浅浅勾起唇角,他小心翼翼一缕缕绾起青丝,又复开口提醒道:「仔细看着,莫要分神了。」
替姑娘绾发这事……光一次就足够令他觉得踰矩得过头,主要他是望她能好好学起,别总顶着头发辫晃啊。
她一个好好姑娘家,纵然过往悲惨,样貌并不比人差,甚於要好上许多。若是好好打扮起来,定也不输那些千金小姐的。
「明白。」孙可君难得乖巧地笑,「所以这只簪子,是太白专送给我的麽?」眨眨眼睛,她一翦盈盈水眸透着铜镜望他,那样无辜而期盼的表情令他又不住微微红了耳根子。
「嗯。」漠着神色,他摆着张无情绪的脸不轻不重应了声,颊上红晕却出卖了他心思。
他习惯不显情绪,因为他不擅与人相处……尤其是女子。
沫澄确实要比他见过的女子都来得特别,无论是那些方面。又或许因出身西域,她的性子还要比寻常女子更果敢直断,有时鬼灵精得难以捉摸,有时又是如初见那个可怜兮兮的姑娘。
……这令他时常不晓得该怎麽应对。
发现李白又有些害羞的表情,孙可君偷偷弯了弯唇角偷笑。到底是他特别羞涩,还是古人都是这德性?不过……嗯,想想她还是别过火好,要是惹了情债上身,她可难还呀。
决定正正经经给他梳理自己头发,她端正神色看他细心摆弄青丝,认认真真地敛起了神色学。
初见时他透着股剑气的眉,搭着腰际那把佩剑,这气质倒是和史书挺相同。据闻李白好剑术、仙书,还有「十步杀一人」的称号,可见武功应当并不一般……嗯,改日她早些起床看他练剑好了,一定挺有趣。
反正她不急着想回现代,多得是时间慢慢晃悠。她无论哪方都是无牵无挂,就只怕大哥和两个妹妹会担心吧……
唉,如此说来,其实她也挺没心的。虽然家人间感情不坏,但她其实并不特别看重亲情或是友情那类……要是她真的此生都回不去,也许顶多黄泉路上给他们解释解释吧?
别人总说她骨子里刻着一个敢爱敢恨的灵魂,可有时候,她却觉得自己对世事其实都并不如表面上心。也许庸碌一生,於她而言,也不过一路红尘尔尔。
或许如她这般,才最为无情吧。
「好了。」最後将青丝细细绾上,他替她簪上白玉簪,目光浅然,微盈着笑,「沫澄可学起了?」方才已经尽量将动作放得极缓,他抬眸看她,神色带着些许紧张。
「还行,大约是懂了。」见他这般反应,孙可君微微笑了笑,打趣似地开口道:「太白似乎不太喜与女子亲近啊?」暗着调侃他不擅与女子相处,她轻扬柳眉,一个样式朴素的双环髻搭着她一个现代人的样貌竟一点也不奇怪,还多了几分古典倾国韵味。
她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原来就特别勾人,如今这般模样,倒更有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味道。
李白看得不禁微微怔然,顿了数秒,才赶紧回神过来,「……沫澄莫要笑话我了。」轻叹口气,他多少也摸明白了她习性,只是无奈,「我只会这发式,明日再请村里大娘来教你些别的吧。」心想他似乎也总不能总是让她穿着家中旧衣裳,他私忖着改日该带她上市集晃晃,采买些新衣。
过年时节要到了,市街肯定会十分热闹吧?
「都好。」闻言,孙可君蛮不在乎地笑了一笑,然後抬手摸摸头上晶莹透澈的白玉簪子,浅叹着轻笑,「唔,太白以後定会是个好夫君哪。」细细望了望铜镜中她的倒影,她微微偏头,乐见身後男子听闻这话,又是一阵赧然。
她不禁失笑。哎呀,这诗仙骨子里就是个纯情的小可爱嘛?
绾一头青丝如云,簪一只白玉如昔。过往千帆多少事,又有谁能料得十年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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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传来丛丛如火烧般轰然声响,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古色古香的房内,而眼前一个看不清样貌的男子正专心替眼前一个面色苍白似雪,紧闭着双目的女子运气。
孙可君有些懵。她现在又在哪里?还有……运气?她还以为这只有武侠小说能看见……
但乍看之下,那女子的容颜,竟与她有几分神似。
场景蓦地变换快转,眼前的女子已然清醒过来,正坐在榻上,神色也精神了许多。而此时,她正望着眼前捧着汤药的男子,表情煞是不服气的模样。
「我才不是小仙子!我有名字的!」
「那麽,我该如何称呼仙子?」
见那男子似笑非笑的问候,女子似乎气恼着更生气了些,於是愤愤然开口:「我的名字就叫!……叫……」一时着急着什麽也想不着,她看上去似乎十分窘迫,约莫是在想该胡诌个什麽名字来唬他?
「……沫澄。字就唤为沫澄,泡沫的沫,澄净的澄,可好?」
望着那男子面上模糊如曙光般微微温柔的笑,孙可君愣了愣。虽然看不清样貌,但那声音,那笑容……
──竟与李白的样子无违和的重叠。
眼前的画面再度快速变换,她回过神来,只见一个小厮慌乱往那男子的屋子奔,嘴里一句一句地大喊:「星君!不好了、不好了……玉华真君、被判罪下凡了!」
闻声,她见男子手中刻笔一顿,没有情绪的面庞霎时苍白下来,「此消息可真?」
「当、当然为真!再过三刻,真君便要过奈何桥了啊!」
听见这话,他毫不犹豫地立即仓皇奔出屋子,刻笔「啪」一声落地,独留木桌上只刻了一半「沫」字的翠绿玉牌……
「沫澄!」她彷佛听见梦里,那男子椎心刺骨地呐喊。
眼前影像乍然混乱,她头痛欲裂,只依稀似乎是兵荒马乱前,有谁喊着朝她疾速奔来……
「──沫澄!」
──是谁在唤她的名?
「……唔!」
蓦然睁开双眸,孙可君轻喘着气。硬榻令她着实睡得不甚舒适,又是一个诡异梦境将她唤醒……到底梦里那个女子,是不是她?
而取名的那男子,又究竟是什麽人?
还有那玉牌……
从袖口中搜出一块只余一半的碎玉,她坐起身子,叹息往将碎玉月光照。据说这块玉自出生便一直跟着她,如今看着上头不完整的刻字,竟有那麽几分像「沫澄」二字──
闭了闭眼,她回想起穿越前,耳畔那一声温润男声,似乎对她唤了「玉华真君」……
到底她来到这时代,是藏着什麽她所不知情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