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這次我們,花開不散(正文完) — 【第十章】08為何你否認到底

我自忖在浴室里耗了这麽久,足够他骑摩托车绕大仑一圈了,难道发生了什麽事吗?我心里一沉,只听见楼下的林檎咖啡,传来两个男人议论事情的声音。

是黄金格和马老师。

「金格,是一家叫做『雄英』的建设公司,他们很低调,四处联络蓝家後人,说要买下蓝楼,有持份的蓝家子孙,除了学智,都已经签下来了。」

我的心沉沉地往下坠⋯⋯在剑道场上听到这消息,我还以为又是谣传,毕竟上回在自行车道遇到的阿伯们也提过,原来并不是空穴来风!大概是马老师得知消息,急找黄金格——

雄英建设?这怎麽听起来有点耳熟?我往下走几步,脚步无声,低头可以看见两人的侧脸,我总觉得这不是个可以打扰的时候。

马老师脸色涨红,光头上积聚了汗水,但他无暇擦拭,他真的急坏了。

「他不会卖的。」黄金格安慰马老师,「虽然根据法规,持有人过半数同意就能买卖蓝楼,但只要爸⋯⋯」他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只要学智阿伯不签不就行了?他是大房长子,他的持分超过二分之一,子译、堂叔⋯⋯所有人的持份加起来,不可能超过一半,不是吗?」

「但是金格啊,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签了,他打电话亲口跟我说的,子谒姊姊子谊的老公,上个月被矽谷公司裁员;阿智前阵子身体不好,生了一场病,辗转跑了好几家医院,花了很大笔医药费,你知道,美国没有健保,生场病就会弄到快破产啊⋯⋯」

黄金格打断马老师,「姐夫不至於没拿到遣散费吧?阿伯有退休金,不至於要卖蓝楼吧?」

「但是,子谊在这节骨眼又怀孕了!阿智退休金没剩多少,这麽一大家子要养,小夫妻俩非常不安,阿智说,他不得不卖了!」

黄金格一只手抚着下巴,面色凝重,「如果蓝家要卖蓝楼的话,卖给我,我去卖店面,买下蓝楼。」

马老师打断他,「金格啊,你知道雄英建设出价多少吗?四千万!创下大仑土地和建筑物的天价!你家店面剩三间,最多只能卖三千万啊!三千万这个价格,阿智绝对会答应,他并不贪,他只是要安家,但其他人怎麽可能看着眼前的钞票跑掉呢?阿智说他对不起你,让你为蓝楼白白付出这麽多力气,他会把整修的费用还给你⋯⋯」

「没机会了,是吧?」黄金格伸手轻按眉心,一手叉腰,他深呼吸几口气,看来非常难过。

马老师点点头,黄金格握紧拳头,一拳重重搥向墙壁,「难怪⋯⋯蓝家後人都不愿意来公听会!他们早就打算卖楼了!我早该知道!」

马老师难掩失落与颓丧,但还是拍拍黄金格的肩,「玉清同学那边⋯⋯你早点通知她。」

「我知道,但是,她不会因为蓝楼卖掉,就离开大仑。」黄金格笃定回答,我心里一阵热,他真的懂我啊!正要出声,马老师却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金格,这不成啊,她来大仑一趟,认真做了那麽多事,我们算是屈就了她,我知道你挺喜欢她,但别耽误她的实习,如果实习成绩不好,会不会影响她做论文,甚至影响她毕业拿学位?」

黄金格没答话,马老师继续。

「我听雅苹说,她是自己争取来大仑,还想用这次实习的成绩,申请交换学生⋯⋯这些你都知道吧?我们岂不是害她白白努力了一个暑假吗?你要为她想想啊。」

黄金格点点头,脸色却有点白,我心里急了,不对,不是这样的!

马老师叹了口气,再次拍拍黄金格的肩,转身离开林檎咖啡,我赶紧加快脚步下楼走向黄金格。

「你都听到了?」他看着我,一双剑眉深锁,宽厚的肩膀垂着,神情忧虑,缓缓开口,「对不起,马老师紧急找我,我没在房间里等你⋯⋯你从什麽时候开始听到的?」

「这不重要。」我不说话,只是伸出手臂,从背後静静环抱住黄金格的腰。

我知道,自己在蓝楼的实习工作,也将成一场空,但眼前,我选择先安慰心情低荡的情人。

黄金格一怔,我环着他的身躯,可以感觉他呼吸有点窘迫,而他努力让气息平缓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解开我的手,仍旧背对着我,而後吐出一句,「对不起。」

「嗯?」我不解,「子谒,你为什麽说对不起?决定卖蓝楼的又不是你。」

「真的很对不起,」黄金格转过身来看着我,他坚持,「我不是蓝子谒。」

「咦?」我觉得自己听错了!

黄金格严肃地看着我,「对不起,当时我看到实习生是你,我暗自高兴,但我不该让你来的⋯⋯最後还让你做不出实习成果,对不起⋯⋯」

我打断他连声不迭的道歉,「你说,你不是蓝子谒?」

黄金格点点头。

「怎麽可能?」我一阵晕眩。

黄金格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声音平淡,「玉清同学,我怎麽可能是蓝子谒?我承认,我喜欢你,因此我模仿蓝子谒。我是他好朋友,他说了很多关於你的事。」

不,不可能⋯⋯我冷静下来,「你是因为蓝楼要卖了,所以想要我离开?」

「好聪明的女孩。」在我听来,这一点也不像称赞,我质问他,「那我们之间呢?这个暑假的一切,都不算了吗?」

黄金格点点头,「我除了喜欢你,也有点私心,我想,只有假装自己是蓝子谒,可以吸引你留在大仑。」

我愣住了,眼泪迸出眼角,声音近乎恳求,「不要这样,子谒,我好不容易确定是你,你不要推开我!」

「总之,蓝楼都要没了,这里也不需要你了,你懂吗?我劝你早点跟吴教授说这件事,想想你的实习计画要怎麽办,不要耽误了你的前途。没有了蓝楼,我只是个高职毕业又忘记怎麽做面包的面包师傅,你是C大的研究生,你还有⋯⋯还有大好的前途。」

黄金格口气仍然平静,但他眼中的情绪,眸光中涌现的悲伤,背叛了他,我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心话。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好好地拥抱他,让他知道,他不只是个高职毕业又忘记如何烘焙的面包师傅,他是我独一无二的蓝子谒,但是,「前途」这两个字,像巨大的落石,彻底把我压垮。

一股悲伤和愤怒,堵在我胸口,我觉得脑神经啪地一声断裂——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五年,我为什麽要如此努力?这五年,我无视路旁的花朵,无视多少美好的事物,就是勇敢无畏、专心一意地往前冲,学历和职业的隔阂,根本不算什麽!

「我在乎的,根本不是我自己的前途!我是为了谁才这麽努力?还不是因为你走了以後,我答应过你爸,要把你没活到的人生,加倍活出来!」

眼泪不停地迸出眼角,我无法克制,我想我边哭边闹的样子一定很不堪,但是,我不管了,我什麽不想管了——

「还有,我们说好明年一起看花的约定呢?你要再一次失约了吗?」我忍不住提高声音,「你一向习惯这样,想再见就再见,说走就走,都不管别人的心情吗?」

黄金格一愣,我无法压抑我的眼泪,只能转身,迅速跑上楼,一边哭着,一边将衣柜里的衣物一件件塞进行李箱⋯⋯

当我拖着行李箱下楼,黄金格还在。

他看着我,似乎想张口说些什麽;我走过他身边时,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他的眉纠结着,他的人却迟疑了,只是悲伤地看着我,什麽话都没说。

「你还是觉得,我的前途是最重要的吗?」我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稳,不要颤抖,不要提高声量。

「非常重要,这是我很在乎的事,我希望你活出精彩的人生,发光发热。」他答。

我倒吸一口长气,绝望地吐出话语,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心底最痛的伤口挤出的脓,但是,我非挤不可——

「那麽,你根本不够喜欢我。如果你够喜欢我,你会为我彻底地霸道一回,要我无论如何留在你身边!」

黄金格也倒吸一口气,「那麽,你和盛子译去台北那一天,我希望你别和他去约会,你怎麽不留下?」

他现在跟我翻这桩小小的旧帐吗?他在跟我计较这个吗?这五年的委屈一下子涌现。

「那是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你就是蓝子谒嘛!」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迈步向前走,我踏出林檎咖啡大门,将行李箱拉上我的蓝色小车。

室外空气湿闷,末日般的大雨已经停了,我的眼泪却不停地滑落。

我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去,我想,我的末日,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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