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郡主馴夫 — 和親

自从林镶媛正式成为郡主之後,郡王府里比从前又热闹了几分,一来府里的下人增加了不少,二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林镶媛跟大家也逐渐熟稔起来,加上她个性随和丝毫没有架子,和乐融融的气氛倒是让她驱散了不少心中的悲苦之情,不知不觉日子又过去了三月有余,从入住时的初春已到了盛夏。

“郡主,您要的书已经都搬到书房去了,老板还留下了一本书单,您要是有看上的只管吩咐一声他就亲自送来。”一大早管家福伯就到饭厅对林镶媛报告着刚完成的工作。

“辛苦你了福伯,坐下来跟我一起吃早饭吧。”林镶媛微笑着招呼道。

“多谢郡主,奴才一早就吃过了。”年逾不惑的福总管个性稳重行事周全,短短时间之内就把百废待兴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就坐下来陪我聊聊天吧,我还想问问这京城里的官家小姐们平常都做些什麽事情打发时间呢。”大事一件件完成之後,林镶媛的日子开始闲得发慌,除了整日看书写字,她实在找不到什麽有趣的消遣了。

过去的几年虽然生活得清贫又辛苦,但每天也是充实的,反观现在每天被包裹在锦衣玉食里,倒变得那麽空虚、无聊,还有寂寞。

福总管闻言也并没有逾矩坐下,只是恭敬地回答道:“除了琴棋书画赏花女红,不少富家千金还喜欢养些小猫啊小八哥来玩儿,或者买买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什麽的,郡主想想可有过去就中意的玩意儿,都可以弄来逗乐子啊。”

哎……听到这些意料中的答案林镶媛觉得挺失望的,福伯说的她全都提不起兴趣,正准备让他下去时脑中却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个念头来,“对了,昨儿我去了爹爹从前的练功场,看到那边有一排箭靶子,不如你去帮我找个师父教我引弓射箭吧。”

“郡主,您怎麽会想到要学那男孩子的东西啊。”还不等福伯回话,一直随伺在侧的贴身丫头小莲就抢先开了口,别说千金贵胄,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也没有爱这个的呀。

虽说这话引来了小莲的诧异,不过见多识广的福总管心中倒是会心一笑,到底不愧是将门之後,这小主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跟普通的少女无异,但或许确确实实继承到了郡王的豪爽和勇敢呢。

於是他心领神会地应声道:“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办。”

林镶媛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时兴起的突发奇想日後竟能为她带来那麽大的乐趣,原本她的初衷只是想体会一下父亲当年所做的事情,但从她跟着福总管找来的师父第一次学着瞄准靶心开始,竟然就对这件事情彻底的着了迷,变成一件真心喜欢的消遣。

手持依照她的身材力量而特别打造的小巧弓弩,从身边的箭筒中抽出羽箭来,搭箭、勾弦、双臂一推一拉,瞄准撒放动作一气呵成,那副专注的样子从旁看起来英姿飒爽,箭头咻的一声直直插入了箭靶中间最小的环内,离正中红心只差一点点的距离。

“好厉害。”小莲在她身後大声喝彩道。

林镶媛也高兴,虽然还做不到每发都这麽准,不过频率在经过月余的练习之後已经越来越高,等到稳定之後,她还要把距离再拉远些,就像从前爹爹那样。是了,这个画面她是不会记错的,在西宁的郡王府里,每次父亲练箭都会叫上她在一旁观看,而她也总是被爹爹那精准的技艺折服,年纪小小的她不管天气寒暑,都喜欢陪在一旁为父亲喝彩,拍红自己的一双小手笑得甜美无比。

零零碎碎的记忆从她喝下解药那天起就想水一样一点一滴的逐渐汇聚起来,越积越多,她要带着有爹爹的记忆替他好好的活下去!这麽想着的同时,她又伸手朝箭筒探去,才刚碰到就远远听见福总管边跑边喊的声音,让她只好先停下动作转过身来等着他要传达的消息,什麽事让他这样急匆匆的。

“郡主,宫里传话请您即刻入宫。”还没站稳脚步,福伯就微喘地开口道。

“怎麽这样急?是皇上召见吗?”那也犯不着跟火烧眉毛似的啊。

“是太后,说是让您去赏荷。”

“赏荷就赏荷,福伯你怎麽一副如此着急的模样?”跟他平常遇事稳重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了。

“郡主您有所不知啊,”福管家边招手示意小莲赶紧伺候主子回房梳妆更衣边跟在後面继续解释道:“这会儿都快接近晌午了,正是日头最晒的时候,太后平白无故的突然叫您去赏花……”他在被安排进王府之前一直在宫里当差,这种细节逃不过他的心思,他家小主子性子单纯,哪里应付得来这些,怎能不叫他内心担忧。

“你的意思是说,太后可能是要挑我毛病?”林镶媛心下好像懂了几分,但又想不明白这事所为何来,好端端的太后怎麽会对她有所不满呢,也不知这其中哪里来的误会,还是赶紧去弄个明白才踏实,於是她用了最快的速度顶着骄阳进了宫去。

她人到那里的时候,太后已经用过了午膳,也没问她是不是空着肚子来的,只用着跟之前见面完全不同的一副冷淡面孔让她坐到偏厅去问话,林镶媛再不谙世事,察言观色之下也将来时福伯交代的话了悟於胸,皇家变脸起来还真是快啊。

“这阵子你住得还习惯吧?”太后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威严,就仿佛是在审问一般,叫人感受不到一丁点这句话本该有的温度。

“回太后娘娘,一切都好。”林镶媛低着头谨慎地说,福伯告诉她多说多错,一定要捡最简洁的回答。

“哀家也不跟你绕弯子,今儿单独把你叫来是想向你证实一件事情,”太后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林镶媛道:“前儿有些难听的传言进了哀家耳里,说你跟苏慕清大人之间有苟且,可确有其事麽?”

“什麽?”林镶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这样离谱的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你先甭管从哪来的,只管回答哀家是或不是,若有人冤枉了你,哀家也自会为你做主,只有一点,可千万不要撒谎。”太后言辞严厉地说。

为她做主?如果太后会为她做主就不可能问出这麽难听的话,林镶媛心中在经过刚才那一下短暂的冲击之後很快平静下来,自从经过了身世之劫,也再难有什麽事情能真的吓到她了,於是她缓和了表情和语气轻声回答道:“如有此事天打雷劈。”

“好!”太后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回答般点了点头又道:“既然如此,哀家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就不为难了。”

疑惑的眼光与太后的视线对上,林镶媛虽不解也只能顺着回应:“太后请讲。”

“这几个月来皇上其实一直在为边境之事烦恼,辽国一直对我大砺国土虎视眈眈,最近西夏竟也蠢蠢欲动,朝中大臣主张与西夏结盟以解我朝北部兵力不足之困,哀家昨晚问了皇上的意思,他也认为此举可行。”

所以呢?太后为什麽突然跟她谈起国事来了?“镶媛不明白……”

“两国结盟,最有诚意的做法自然是和亲了。”太后终於说出这些日子以来她思虑了许久而想出的办法。虽说经过调查她并没有掌握到苏林二人之间确实有不清白的证据,但有些忌讳一旦先进入心里就再难消除,这孩子命不好,决不能让她成为後宫的隐患,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和亲?”太后的意思竟然是要让她嫁到西夏去!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麽严重的地步。“皇上那边还没有跟我说过。”

“皇上最近忙,还没有空召见你,不过皇室出嫁这种事哀家下懿旨也是一样的,你若愿意像你爹那样为国分忧,便该应承下来才是。”

太后这一顶忠贞为国的大帽子扣下来,林镶媛才看清了自己的处境有多麽艰难,和亲这种事情原本是公主才有资格的,但如果有替死鬼可以用太后又怎麽会舍得牺牲从小就生养在身边的女儿呢?

“可依镶媛的身份恐怕是於礼不合,只怕西夏那边也不会同意的。”她为自己做着最後的努力,虽然很可能只是徒劳。

“这个简单,只要你肯答应,哀家就认你做义女,这样一来你便成为皇上的义妹,加封为玲珑公主,日後你的长子一样得世袭封地,这对郡王府来说也是无上的荣耀,你认为如何?”

果不其然啊,哪里还需要问她如何不如何的,懿旨一下她哪还有反对的余地。林镶媛暗暗苦笑,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只要皇上太后都同意,镶媛自然也无异议。”只是见不到皇上,她根本也无法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出自圣意,宫闱水有多深,她今日算是窥见一二了。

“这话你就说错了,”见林镶媛不解皱眉,太后轻笑了一下状似无意的轻轻摆弄着手腕上的一串珍珠链子道:“此事得是你自己的主意才行,皇上可不会做出逼郡王遗孤代公主出嫁的事来。”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太后要她去向皇上主动请缨,为国和亲。林镶媛虽然觉得残忍但同时也舒了一口气,到底皇上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关心不是假的,不然她才真的会感到心寒吧。而现在的问题就是,她该听太后的,还是去求皇上救自己,她是不是确实有必要用和亲来报国呢?

就在她内心还在煎熬挣扎之际,耳边却听到啪的一声,循声望去便看到方才还好端端戴在太后手上的那串珍珠已经随着线断当当当洒了一地,“朝廷好比这根线,每一个子民就好比这线上的珠子,这道理你应该明白吧?线断则人损,比如你,比如王府里的人,还比如……”太后终於用无情的声音给了最後一击:“苏慕清。”

最後这三个字像把利刃一般无情的刺穿了林镶媛企图自救的心。刚才那番纠结在瞬间被放弃,太后已经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她根本别无选择!

领下懿旨从太后寝殿出来时日头都已经偏了西,坐在轿撵上的林镶媛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前方,看不出在想什麽。小莲跟在她旁边忧心忡忡地不时侧脸去看主子,太后这摆明了是欺负他们王府没有靠山当家,难道郡主真的要远嫁西夏吗?

“郡主,您说句话啊。”从宫里出来这一路上她一声不吭,叫人看了怎麽不担心,而且还一直饿着肚子,真是委屈死了。

“别担心,我没事。”林镶媛说完,双眼一闭就把刚才差点溢出眼眶的泪水生生的逼了回去。

京城西郊山上有座清幽的尼姑庵,寺院不大,来往香客也不多,但背山面水环境十分怡人,当初林镶媛的婶婶无罪释放之後,就向她表明了自己无颜住进王府且一心向佛的心愿,权衡再三,林镶媛为她选定了这个地方,想着既可以成全了婶婶潜心念佛之心,又可以方便两人日後相见,可谁知短短几月时间,她们见面次数不过寥寥数回,竟然又要面临长久分别了。

“镶媛?怎麽突然就过来了?”距离上次来看她才不过十几日,这让正在房里抄录佛经的林夫人感到意外。

而依然面带微笑的林镶媛则吩咐跟在身边的小莲把手中东西放下之後才开口说道:“我让府里的裁缝为婶婶做了几件冬衣,今日无事就送过来了。”

林夫人停下笔走到圆桌前轻轻翻看放在上面的衣裳,颜色素净面料柔软,而且每一件里面都平铺着细密的棉花,做工讲究又精细,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红行家之手,真不愧是王府里出来的东西。

“这天离入秋都还有些日子,怎麽就先把冬衣添置起来了?”林夫人自也是嗅出了这其中的不寻常,担忧问道。

“京城秋天短入冬快,我怕这山上寒凉胜过别处,有空就先吩咐底下做了,婶婶的喜好我是最清楚的,亲自盯着才能放心。”林镶媛又拉林夫人一同坐下,在一旁的小莲立刻机灵的为两位主子倒了茶,然後再本分的退到一边。

“怎麽听你的语气,像是要出远门了一样,”林夫人从桌上拉过林镶媛的一只手握住,“不会是又要去西宁吧?”想当初她骗家里要去苏府短工几月,实则竟是跟着那个深藏不露的苏七公子远赴了一趟西宁,所有事情便也是从那时起如离弦之箭般再也回不了头,现在想来虽然知道一切都不可挽回,却仍是後悔这些年来没有好好的照顾过这个“女儿”,反而让她跟着自己吃了那麽多苦头只为伺候一个最不值得的人。

林镶媛当然不知道自己婶婶心中又想起了那麽多往事,只摇摇头平淡地说道:“不是出远门,而是要远嫁了,日後想要回来一趟恐怕不容易,该打点的事情总该一一打点好。”

“远嫁?!”林夫人吃了一惊,这样大的事情怎会来得如此突然,“是皇上指婚吗?要嫁去哪里?”

“西夏和亲,是我自愿的。”

这话虽然说得平静但却骗不了林夫人,她们在徐至刚府邸内的那次谈话言犹在耳,镶媛怎可能在心里已经有人的情况下主动嫁给一个陌生人?“那苏七公子呢?”

“婶婶也知道一直都是镶媛一厢情愿,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就算如此,也不必让自己嫁到那麽远的地方去呀,你这又是何苦。”这孩子终於还是钻了牛角尖,情之一字,实在是太害人了。

“自从喝下忘忧散的解药之後,我想起了不少小时候的事情,”林镶媛抽出本是握在林夫人掌中的手站起身来,走到还摊放着佛经的书桌旁继续说道:“从我懂事起爹爹就不厌其烦的教导我,凡事以天下苍生之福为先,以皇上之福为重,我们只要能为朝廷出一份力,哪怕再难也要尽心去做。”

她三岁生辰之後,林伯诚便奏请先皇允许他携眷反营,将长期分别的妻女接到西宁将军府一起生活,从那以後,多少个父女独处的时光里,威武郡王让爱女坐在自己膝上,听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忠孝大义,那些话就如同被镌刻一般,在林镶媛回复记忆之後全都清晰的浮现在了脑中,难以抹去。

“就因为如此吗?”林夫人也跟着站起身来看向她问,就因为这些民族大义,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就真的能无怨无悔付出自己的一生?她真的不希望再看到她勉强自己做什麽了,过去这些年来,她牺牲得还不够多麽?

“婶婶,”林镶媛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麽,可是有些实话是不能说得太明白的,天下虽大却莫非王土,於是她转过头来凄楚一笑道:“镶媛虽柔弱,但也有自己拼命想要保护的人啊。”

就算对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她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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