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好意思,由於配合警方办案的缘故,我们必须检查每位旅客的证件,可以麻烦您出示证件及车票吗?」守候在入站匣口处的站务员恭敬有礼地解释。
「证件?」观察旁边同样等待搭车的旅客,每个人表情均写有疑惑,但基本上仍算配合,见状,摩砂晴实只好从皮夹内掏出身分证件递向前去。
「摩砂先生吗……非常感谢您的合作。祝您有个愉快的旅程。」将证件和车票还给他,这才得以顺利进入月台。
先拿走护照,现在又来个身分查验吗……後藤警部是认为他猜不出来这般手法,还是觉得一旦被发现的话,他就会知难而退、不至於跑太远了?
望着手中的车票,摩砂晴实思忖半晌,而後随意抬头瞄了某个方向,接着才走向搭车月台。
「什麽、你说他没去金泽?」听到仲崎雁音带回来的消息,後藤直司差点没把口中尚未吞下的水给喷了出来:「究竟怎麽回事?」
「我们有交代金泽那里的站务员、请他们代为注意,不过该班列车抵达後始终没发现摩砂先生,紧急调阅监视器影带才发现──前往金泽必须在第九月台搭乘往北陆方向的列车,摩砂先生却在第三月台上车。」将调查结果据实呈报给长官:「摩砂先生似乎发现了,因为他还看了监视器一眼。」仲崎雁音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
「啧、那家伙!」说他完全沉浸於自己的世界,又不全然如此嘛……後藤直司咋了咋舌,「然後呢,他到底去哪里?」
「是的,」清清喉咙,继续呈报调查结果:「摩砂先生应该是搭上主要在都内和近郊发车的电车,我们追踪该班列车沿线的车站及工作人员、询问有无旅客进行补票手续,没意外的话,摩砂先生八成在这个地方下车了。」将手上的资料交给长官。
「他去那里干什麽?」迅速浏览白纸黑字上的报告内容。
「我记得摩砂先生之前念的高中,就是在此处吧。」仲崎雁音提醒贵人多忘事的长官。
「啊!」原来如此!後藤直司敲敲自己的脑袋,「仲崎,派个人去、我想想要找谁好──就他吧,那个人最适合了!跟他说无论用什麽方法均可,把人带回来就是了。」别让那家伙再搞一次失踪。
「是。」仲崎雁音笑着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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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秋之晚风吹在肌肤上,让人感觉到阵阵凉意,不禁大叹夏天果真将结束了,而夜晚空旷无人的校园里,更增添一丝寂寥的味道。
因为四周格外静谧,脚步声在这时似乎也特别明显。
他一步一步走上操场前方的看台阶梯,在已然抢先占据角落位置的男子身旁席地而坐。
「纵使尚未入秋,不过早晚温差大,不多穿一件外套会感冒喔。」贴心地提醒将脸埋进双臂中、枕在膝上的男子。
「……我不冷。」原以为他冗长的沉默是不小心睡着了,但一会儿後终是听到了回答。摩砂晴实淡淡回应。
「可是,我觉得你需要一些温度。」温暖的手抚上对方显然暴露於空气中过久而导致冰冷的掌。
感觉他的举动,摩砂晴实僵了僵,不晓得该如何是好的迷惘从他此刻不知是要推开他的手、抑或握住的犹豫可窥见一二──他缓缓抬起头,旁徨的眼神被潮见了尽览眼底。
「我有困难时,你不也曾这麽做过。」他漾着笑容,於寒夜中对比出暖意。
「你才会冷吧……」摩砂晴实瞥见他多层次穿搭哲学中只着七分袖长度的外衣,不禁皱了皱眉。
轻放开他的手,他从置放於另一旁的小型旅行袋内找出一件外套风格的衣服,拿给潮见了。
「所以,你真的打算离开吗?」身高上的差距让衣服袖子显得长了些,他将手腕处的袖口反折。看到对方准备周全,他忍不住抛出疑惑。
「……」摩砂晴实望了望他,随後移开视线。
他微偏过身、将旅行袋重新拉上拉链後才慢慢地澄清:「我只是想旅行。」正如同蓝田清歌也曾暂时离开原先的生活那般,很单纯地去旅行。
「这是指……你没想过要离开这里?」试着从他的话里推敲。
「那个时候……我只想着要去母亲曾经留学的地方看看而已。」至於长时间留下来学习,纯粹是个契机罢了。
因为尚未成熟到对每一场别离都能平静以待,他仅能选择用暂时逃离的方式平复心绪。
「那这次会想去金泽,是因为?」或许,他们都误会他了?
「……护照被拿走了。」闷闷地陈述。刚好当时最接近的一班远途车次是前往那个地点,他根本没多加思考便买了车票。
「那为什麽会想回到这里呢?」听说这是他念的高中。
摩砂晴实脸色一暗。
他再把脸枕进双膝中,让人看不到表情。
许久许久,才徐徐开口:「理由……为什麽要当修补师……」他来找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为什麽不选择做名医生?在春田夏海问他之前,摩砂晴实已经不晓得自问了多少次──与其从事被人嫌弃排挤与不谅解的职业,母亲为何不像父亲那样、当个医生就好?
当时,她如何回答?
「医生主要在『求生』,相反的,当不能抵触命运时,化妆师是在『死亡』之中替人们找到一份平静。」她解释:「医生从死神手中争取一些时间,是很伟大的事情,而化妆师让人更具有勇气面对死神,我觉得这也是很神圣且庄严的一件事。」
刚开始摩砂晴实不太懂……然而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怀疑自己的选择。
医师必须面对无法从病魔手里抢下生命的无奈,那遗体化妆师呢?化妆师的无奈来自何处?
他清楚自己始终敌不过死神且无意违抗,既然如此,他想证明的又是什麽?
因为最悲伤,所以更要亲自告别……倘若亲自告别後,依旧无法化解那份浓浓的悲伤,为什麽还要当遗体修补师呢?
「我……一度怀疑这些全是假的……」双手牢牢记忆着修补时的触感,「她跟小实,我用了很多的材料补全……」那时他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要替人修补了,如果心一直这麽痛的话。
「虽然你这麽说,但即使心知肚明是假象,我也甘愿被它欺骗。」潮见了坚定万分的眼神凝视着摩砂晴实。
闻言他愣愣地抬头。
「你曾听过『遗族家属』的反应吗?」在他茫然的神情中,潮见了漾起淡淡的笑意,告诉他:「武藤先生说『这才是原来的奈绪』,晴实,强迫离别的结果很让人悲伤,可是我在那两位失去女儿的父母及失去未婚妻的武藤先生脸上,看到的是真实的笑容。」在生离死别的场合下绝对骗不了人。
全部都是眼前这名男子的功劳。
就算没办法抢救生命,却适时给予活下来的人些许安慰,是一种心灵上真正的宁静──这样子的慰藉,不啻为一股非常大的能量。
亲眼目睹他修补及化妆的手法後,方能明白为什麽包括後藤警部、鸠山由希和神崎恋希等人,会对摩砂晴实如此执着。
「我想,这应该是个好理由吧。」作为一名遗体修补师所要追求的境界。
「你……」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摩砂晴实不懂此刻充斥於胸口那几乎涨满的感觉是什麽。
「明天一起去参加告别式好吗,如果你不相信,何不亲眼证实看看。」和煦的微笑削减了冷风的强度。
「我……」他低下头。
「别再说自己是不祥的存在了。」他直接扼杀掉对方扬起的念头,「你不是答应要出席她的结婚典礼,既然替她化了新娘妆,现在才说要反悔吗?」
他默默听着。
「你不是一个人而已,别忘记了,晴实。」还有他们,「我们会陪着你的。」在他惊诧的眼光下,潮见了不由分说地搂住那僵直的身子。
由於学生时代始终被谣传成「不祥之子」,摩砂晴实习惯跟人群保持一定的距离,好不容易在遇到神崎实加後稍稍卸下心防,却又发生无可挽回的意外……他其实非常不擅长人与人之间的碰触,最多也只到为了给予支持或搀扶的牵手程度那般为止。
面对突然而来的拥抱,他压根不晓得要如何反应。
「潮、潮见──?」有点处於手足无措、大脑当机的状态。
「这个时候,你只要乖乖被抱着就好。」像在教导小孩子一样,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然後,说『好』。」关於刚刚的邀约──明天他们要一起去参加三浦奈绪的告别式。
「好……」呐呐地点头应许。
好孩子。赞许地揉了揉他柔顺、没经过太多染烫破坏的发丝,「好了,任务达成,接下来是我的私心。」放开仍在发楞状态的男子,潮见了伺机问道:「听说,我跟你相遇的过程、和你跟神崎最初见面的情况差不多?」
「是。」不明白他为何提起此事。
「那你觉得我跟他像吗?」职业甚至一样。
「怎麽……这样问?」轻蹙起眉。
「我会给你带来同样的不安吗?」潮见了一脸正色。
望着他,摩砂晴实陷入了静默与沉思。
他……并非不明白,他要问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