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俩单独相处的时候,Chris总是用中文和她对谈。不是他熟悉的英文,也不是商业用的法文,更不是对她来说相对艰涩难懂的德文,而是她最为感触的母语。
中文。
也因为这样,在这里,她和他最为熟悉。在他面前不必害怕出糗,不用担心出错,他就像是家人一般的存在,像是弥补白小浠长期待在国外对家乡的思念。
Chris是台英混血儿,爸爸是英国人,妈妈则是台湾人。他有着精壮修长的身材,一对深邃明亮的湖水蓝眼眸,英挺的鼻梁,略微上扬的眼角,以及每当他笑起时,裸露出的浅浅梨涡。
她喜欢看他真心露出笑容时,那藏不住的梨涡。因为他不笑的样子严肃又冷漠,有着说不上的成熟稳重,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符,更令她感到畏惧。
当初从英国总公司被分派至法国分公司当总经理时,白小浠也不过只不过是个刚从设计系毕业的大学生。俗称的社会新(菜)鲜(鸟)人,没什麽特别经历与经验,也从未在任何地方实习过,但那时候她系上的教授,也就是Chris的妈妈,却毅然决然引荐她到他儿子的公司。
一开始她本是拒绝的,但後来在教授极力的坚持下,也就一口答应了。
来到这里,她从基层员工一路爬升到现在专业的设计师。
同时,她也跟在Chris身边做些除了设计外的公司杂事务,也算得上半个秘书。
一晃眼,她也在他的公司也待上五年了。从个法文只听得懂Bonjour,其余的就犹如鸭子听雷的菜鸟,到现在能够独当一面的穿梭在德、法、英三种语言。能讲的一口流利的法文,也能在商场上用德文和英文去取得他人的赞赏与青睐。
然而,那时有场世界珠宝监定会举办在米兰。Chris带着她一同参加。在这因缘下,她也学会了一点义大利语。
虽说这一路的路上曲折又艰苦,但其实她也庆幸自己一路的坚持,也多亏了Chris在一旁的鼓励与帮助。看到自己现在的成就,忽然觉得这一切的苦头都吃得甘愿。
这一路不辛苦吗?
当然辛苦。但一切都值得,值得她拿一段刻苦的感情来换。
当初,她从没想过五年会是这麽短的时间。也没想过自己一逃就是五年,一逃就是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更没想过,会有现在这样的自己。
人生究竟有多少个「没想过」?
她没想过的事情可多着的。像是她从没想过一个从未出现在自己人生蓝图上的职业,会让自己一做,就是五年;像是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离开台湾离开高雄,没想到一离开,就是五年。
五年,久吗?
也不过60个月,1826天,109500小时,2628000分钟,157680000秒。
「你找我有什麽事吗?」白小浠重新拉回话题,这才是她今晚要站在这儿受冷的原因。
「喔,对,差点忘了。」他不好意思的勾勾唇角,「我们去我的办公室。」
她应了声「嗯」,随着他的脚步。
他领着白小浠到他的办公室,走到他的办公桌边。他伸手拿起摆在桌子正中央的黑色档案夹。
「这是什麽?」她问,接下他递来的档案夹,并且打开。
里头是一张A4的白纸,上头印着满版的英文,下方有留下一隔空白处,想必是留下来签名的。她大略的读过一遍,发现是份在台湾的珠宝展览会。
「怎麽会办在台湾?」她抬眼,微蹙了眉,有些不敢置信。
「原本要办在上海的。」他解释道,「但预约的场地和其他人的会场冲突到,所以我就建议办在台湾,上面的人都答应了。」
她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怎麽会想办在台湾呢?」
「想说可以顺便回去见见我妈。」他笑答,「你不也很久没回去了?」
她微微一愣,随後才缓缓地点头。
「你还记得下个月的冬季监定会吧?十二月的那个。」
「记得啊,里面很多我的作品怎麽可能忘呢。」她轻声地一笑。
「它时间和在台湾的展览会也冲突到了。」他叹了口气,「监定会是12、13日,而展览会是12、13、14日。」
「也太刚好了吧⋯⋯」闻言,白小浠有点傻住,心里莫名的冲出一股不安,她只希望一切不会如她脑袋里想的进行。
「那怎麽办?」她有些胆怯的问。
「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去参加。」他答,温柔地伸手抚着她的头。
白小浠心震了一大下,愣怔地看着他,许久应不出话来。
这样离开台湾,也已经五年了。当初她一身狼狈的逃离家乡,逃离她不曾离开的高雄,到了一个新的国家,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知道,当初的远赴他乡,只是为了逃避。但现在对於「离开家乡」这件事情,或多或少她也释怀许多。或许视野广了,见识多了,想法也有所不同了,尽管当初离开的原因如此可笑,她也不再後悔当初的决定。
跟在Chris身旁,白小浠学了很多。不仅仅只是专业上的知识,也包含想法、感官以及对很多事情的抉择。他教会了她很多人生的道理,陪伴了她整整五年的时光,做了那麽多身为上司以外的事情,却不曾求回报。
除了感激,她还是感激,谢谢他陪伴她走过了人生最低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