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过人死了之後会去那里,也没想过原来死亡就像睡着之後做了个梦。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人飘飘荡荡,犹如沉浮在一片泛着氤氲雾气的沉潭,却不太会感觉到冷热,所以不知这雾气是因为闷热还是刺冷成形。
我张了张口,却没听到任何声音。掐上自己的喉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掐到,一切是如此虚幻缥缈,只剩一双眼睛勉强能捕捉到四周的白茫。
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将我往前拖,水面因此增生涟漪,起初有些害怕,可我再怎麽挣扎也是无用,就顺着前去。
我是否成为一个孤魂?
仔细想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忘了问萧允禾成功机率有多少,总归不会是十成。
若是我也死了……那以列哥该怎麽办?
随着越来越靠近岸边,此时,我隐约看见雾气後现出一个人影,虽然还没看清楚面容,但望着他向我招手的手势,我不禁瞠大了眼,不管有没有出声,我就一直喊着:「兄长?」
又靠近了点,我说:「兄长,是你吗?」
可他没有回答,我也好像永远到不了岸边。
「兄长,我过不去!」
忽然,视线清晰了,而此时我才看清楚,那个手势不是唤我过去,而是让我退开。
那张脸上依旧带着我熟知的温和笑意,却是掺杂了些许悲伤。
为什麽?为什麽我过不去?四肢好像被什麽捆缚着,随他做出一次次退开的手势,我就离他远了一点点。
我就这样傻愣愣地望着他,直到某一刻他停下了动作,我恍惚能听见他的声音。
「容,请你代我,好好照顾他。」
好,你说什麽,我都答应你,可能不能──再让我抱你一次?
我相信他能看出来我眼中的乞求,但他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我们四目相接,距离是不远,却宛如隔着隐形的生死一线。
他双肩一垂,似是受不了我的任性,对着面前的空荡,做出了一个貌似拥抱的动作,他习惯将双臂环在我的肩上,然後一手拍着我的头。这动作如记忆中一模一样,好像我就站在他面前。
「对不起。」轻声一句,雾气缭绕,一切转瞬变得模糊。
我又坠入了某个深沉之中,暂时没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脚步声,周身有了感觉,我努力撑开眼皮,随着视线扩展,见到了木色的屋顶。
吃力地抬起手,我看见在右手手背上的那道疤痕──它应该在兄长身上。
我没死,那些疼痛就像一场梦。
「夜清」没死,正张开眼睛,发着呆。
那死的是谁呢?
脑中猛然想起来了──是「夜容」。
我试图起身,一只手压住了我的左肩头,将目光对过去,就看到了一张憔悴又苍白的面孔,让我有些诧异,不禁瞪大眼睛,指尖开始颤抖。
察觉我的视线,萧允禾坐上床衍,把指尖抵在我的腕上,「我只是施术太累了,没什麽,休息几天就好。对了,你应该对自己的屍体没兴趣,所以我直接处理掉了。」
对此,我没意见。看见自己的屍体也不会是什麽太好感受,所以我心想他处理掉了也好,这样对以列哥他们也才有个比较不容易被拆穿的说法。
我还是觉得全身十分疲倦,然後一阵一阵抽痛,眉头不由得一直紧蹙。可比起这个,我还是更担心他,好不容易胸中一口气排出,我虚弱开口:「你真的……没事?」
他瞪了我一眼,「现在才问我会不会有事,不觉得忒晚?」
我死抿着唇,不说话了。
「好了好了。」他收回手,「你现在可是顶着你兄长的脸,一样的动作看了我真不习惯。」
他说得中肯,我赫然一呆,认真想想若兄长负伤时往往是什麽表情。
比较起兄长,我还是会带有些不成熟的举动,但兄长完全不会,在众人眼中,他就是一个楷模,不曾犯过什麽错误……
大约是看我陷入沉思,他拍了一下我的头,犹如我还是夜容的时候,然後嘴巴依旧爱调侃:「瞬间长了五岁,要更像个男子汉啊,虽然这脸实在是没什麽魄力……」
闻言,我朝他露出个浅浅笑意,这是我醒来後第一个笑容了。
之後他跟我说一下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施术後我睡了五日,这五日之中各国倒是没啥大动作,毕竟北方各国都经过一场恶战,耗损甚多,需要让军队将养。而陈楚为了试探派出一队前锋进犯,不过在司徒将军带领迎击下,陈楚被击得体无完肤,暂时不敢有所妄动。
殷觉军中除了兄长之外,所幸还有司徒谭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坐镇,让我放心不少。
「还有,主帅私下派了不少人去苍野坡找你,副将擅自离营,可是重罪。」
我没有回应。
「关於这故事呢,我替你想好了,就说你在苍野坡重伤,被独身前来的夜容所救,可是遇上敌军,为了掩护你,夜容因此殉难,屍首被焚,而後头跟上的我正好救了你,带你躲在这儿,明白没?」
我点点头,这其实和我心中所想差不多,就是得先套好细节罢了。
「啊,还有,我前日托人传信出去了,我想可能一到两日,便有人来接你了。」
我浑身抖了一下,强作镇定:「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的作法并无不妥,他和夜清并不熟,早些把人送回军营才好。况且看他面色不好,怕也是没体力带我回去。
「回去後,自己撑着点啊,别因为能光明正大靠近人家就忘了正事。」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人讲话就是好似能让你感动几分,又使你想吐血几次的,後面那句话根本是多余的。
他正要起身,我又拉住他的衣袖,一双透澈明亮又带着疲倦的眼睛对过来,我开口问:「允禾哥,等战事结束,我可不可以跟着你去云游四海?」
俊朗面容一怔,又立即露出一贯的轻浮笑意,「你现在可是堂堂一位将军,能说退就退?」
有时对着他,我就是会说出一些不经大脑的话。
可这次,我是挺真心的。
因为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一回事,但能否在一起又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