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娘和香姨逃离陈楚时,两人只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未涉世事,又被派来的将士追捕,不得已才逃到邻近的殷觉管理范围,进入殷觉後也是吃了不少苦,但她自小在军中长大,性子刚强又坚毅,没喊过一次苦,而香姨自小跟着她,感情也是深厚,就像亲生姊妹,更何况主子往东,香姨自然不敢往西,始终不离不弃。
她们辗转流浪到廊州城,被人算计,人口贩子把她们抓住准备卖到黑窑里,惊险之际,被殷觉宸浅救下。
她第一次遇见这样强悍又英挺的男子,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恍若朝阳透入心中,他朝着她伸出手,淡淡一句:「姑娘,没事了。」
自此,她的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进入殷觉府中,他待她十分温柔,她以为这是男女之间的情爱,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一件事──他的心中早有了一名从小相识的青梅竹马,他们在半年後便要成亲。
原来於殷觉宸浅而言,宋纪瑶只是个身世可怜的姑娘,他可怜她、心疼她,只把她当作亲妹一般对待。
香姨曾经劝过她勿再对此人存有任何念想,娘自然知道,她不愿意去做破坏人家姻缘的事,况且性格坚烈如她,也无法忍受两女共事一夫。
她认为自己只输在晚了几年认识他,而她揣着那渺茫的希望,盼着那人有一天会转而正视自己,无奈只是越来越看清事实。
没多久,殷觉以列出生了。
见着殷觉宸浅夫妻欢欣抱着亲生儿子一家和乐的画面,她总算下定决心。
太累了,这份情是该结束了。
在辞别的前一天夜里,这天恰好殷觉宸浅的妻子带着一岁多的殷觉以列回娘家探望,她独自在房内买醉浇愁,此时殷觉宸浅入房来关切她,殷觉宸浅的体质不宜喝酒,误打误撞喝了一杯,神智开始不清,而娘本就醉了,酒意催使之下吐露情意──错事就这样发生了。
翌日,殷觉宸浅懊悔万分,可对於妻子的锺情,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看出了他的挣扎和矛盾,淡然回应:「昨夜之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
能把自己交给了他,虽然是用阴错阳差的方式……也够了。
可没想到,她竟有了身孕。她甚少出府,当时算是在府中引起了一阵议论纷纷,私下什麽难听话都传出来了,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她自己、殷觉宸浅和跟娘特别亲近的香姨。
孩子经历十月怀胎平安出生,那个孩子就是兄长。
他长得和娘特别像,五官秀丽,十分讨喜,但兄长的生父究竟是谁──大家把府中人挨个猜了一遍,就是没人想到殷觉宸浅,因为他和结发妻子的情感坚定众所皆知。
但往往最不可能的,偏偏就是真相的一角。
不知不觉,过了四年多,殷觉以列长大不少,两个孩子特别合得来,终日在一起玩耍,殷觉以列待兄长如同自己的亲弟弟般,简直比亲兄弟还像亲兄弟。所以年幼的他在那时送给兄长一个东西──自己父亲赠与的铁手环。
见着殷觉以列把手环送给兄长的那一幕,殷觉宸浅内心受到的冲击升至最高。他日日挣扎,也知道娘仍受到他人私下议论,内心难受。
不论如何,那也是他的孩子……几番思量,他向娘提议公开兄长的身世,让孩子认祖归宗,他愿意承担後果。
可是娘拒绝了。
她深知不能拥有这个男人,也不愿因殷觉宸浅的自责或怜悯而留在这里,她毅然决定带着兄长跟他身世的秘密永远离开。
隔天,她和香姨还有这个孩子消失无踪‵,什麽痕迹也没留下,宛若从未住在这座府邸之中,犹如做了一场长梦。
她们带着孩子返回陈楚,刚入陈楚没几天就被宋府派出的将兵发现,带回将军府,见到自己逃家数年的亲生女儿居然在外有了一个将近五岁大的私生子,对於一个守旧观念根深柢固的父亲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基於军事世家的威仪,他不容任何半分污点存在!
宋将军一怒之下差点把娘和兄长杀了,宋夫人为了保护女儿,让她和香姨带着兄长冒险出逃,而娘自知无法逃离太远,拜托香姨带着兄长先行离开,确信香姨逃走後,她就回去将军府请罪。之後她被关在府中,和自己的亲生骨肉分离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兄长曾跟着香姨在外漂流了一段时日,还有在更早之前──他就跟以列哥见过面。
香姨抹了抹因为忆起往事又流过脸颊的湿泪,语声颤抖断续。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问她:「那我又是……?」
她抬头望了我一眼,死咬着的下唇松开,印出深深齿痕,「你的生父……是将军带领的骁骑队中的一位副将,他叫夜邦。」
娘的丑事虽被压下,没有流传太广,但谁还愿意上门提亲?
要知道当年她逃婚,宋府满门可是险些被问罪株连!要不是宋将军战功彪炳,加上战事连连,将功抵过,宋府只怕早已是一座死宅。
只有夜邦,那位自小和宋纪瑶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不顾流言蜚语,向宋将军提亲。他不在意宋纪瑶身上发生过的所有事,甚至在得知兄长的存在时还主动表明愿意把孩子接回来照顾。
因为他的这个承诺,娘答应嫁给他──并派人把流落在外的香姨还有兄长接回来。
没多久,便有了我的存在。
好景不长,某次和殷觉的战事中,夜邦战死,连屍骨去向都不得而知。
消息传回陈楚,娘带着刚出生的我和兄长离开陈楚首都──金豫城,转而到了陈楚和殷觉交界一带的隐蔽荒郊定居,同时给了香姨一笔可观的费用,让她去寻觅自己的生计。
起初,香姨不明白她为何要离开。
但听到娘的回答,她便不再多说了。
「小香,夜邦曾说过,若是哪天战事能消弭,他会带着我和孩子……找一处静谧的地方,安然度过下半生。」
但这个承诺,如今只剩她遵守了。
「夜邦是他们家第九个孩子,自小被卖掉,辗转来到军营,你还记得他当时傻兮兮的样子吗?所以我才总爱欺负他……」
有好一阵子,娘会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我喃喃说着往事,神智却是有些不清。香姨说当时娘总对婴儿的我喊着「九儿」,兄长就跟着这样喊。
久而久之,等我开始会走会跑,她就不再喊了。
那双眼睛改而时常望着日出的方向,因为夜邦战死的那场战事──就是在日出方向和殷觉交界范围中发生的。
娘亲在想的究竟是她曾深爱的殷觉宸浅还是全心全意为她付出的夜邦?
不论是谁,都无从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