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在床上许久,忽然有侍女抬了清水进来要伺候我盥洗,我连忙摇头拒绝,她们也不勉强,将换洗衣物跟午膳备好就全部退了出去。
我心想我大概是这世上待遇最好的俘虏了,不仅没沦为阶下囚,还换了个新身分,不过这新身分也只是个侍卫,却能让人家帮我送东送西的……
桌上菜色丰盛,有咸食、有甜物,却勾不起味蕾反应,大概是因为喉咙疼痛时而增加时而减缓,连带影响食欲,於是我决定先去洗梳。许久未泡在温热的水中,浑身紧绷不自觉放松不少。
换过乾净衣物,正要穿上左袖,一旁的铜镜照出左上背的箭伤,足足有两个指头宽,皮开肉绽,还渗出点点血丝,上头带有点黑紫膏药涂抹的痕迹。
我望了一眼摆放衣物的架上,方才侍女有说若需帮忙上药可拉铃铛,但我可不想再劳烦外面的人。
打开药盒,一股甘凉味道散出,我用木棍沾取少许,看着镜子涂抹,无奈手不够长,只能涂到上半边的伤处,下半边就乾瞪眼。
人真的在走霉运的时候,做什麽事都缺失不断。
叹了一口气,我打算放弃,镜中忽然窜出个人影,我吓得手一松,木棍坠地。
应该是刚才那个扛我进来的侍卫,他偏头走过来,拿起药膏,扳正我的肩膀,让我正视前方。随後,甘凉之感又扩散不少,却不刺,他替我压上纱布,拉起衣服。
现在我又发现他实在很会抓位置,故意站在我和镜子中间,我想用镜子反射看他一眼也不行。
「青雀?」屏风外传来呼喊,是百里玄烨的声音。
背後的人自然也听见喊声,却没有松手,反而将双手从後环到前方帮我把衣服拉好,这才缓步走了出去。
我接着走到外面,两名蒙面侍卫候在门边,八成是那两位奇特侍卫无误,可是他们竟然低头闭目养神?好吧,反正从这个角度,主子也看不见。
百里玄烨坐在桌边,单手托腮,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朝我招招手,「过来。」
「……」怎麽又是这种招呼小猫小狗的感觉?
心中无奈,我还是乖乖听话走了过去。
我刚坐下,他就站起来,走到我身後一手圈起落在背後的长发──刚才来不及绑,不代表我想给别人,尤其是百里玄烨绑!
察觉我欲站起,强而有力的单掌按住我的肩头,「没关系,你是为救我受的伤,抬手也不方便,就算有旁人,谁敢多嘴?」
问题不是这个吧……你是主子,大家当然不敢多嘴。
我说不了话反驳,只能学那两个侍卫闭上眼睛装死。也怪不得他们要闭眼睛,我想根本是被吩咐的。
落在胸前的几绺发丝被勾起,我背脊僵直,眼角余光一瞥,赫然发现那两名侍卫的手都紧紧攒着剑柄。
还真是警戒,不过身在宫中,不用这麽紧张吧?
我又把视线拉高了些,他们立刻极有默契将头回正,又闭上眼睛,一副不闻不问的平静模样。
原来不是戒备心太重,是因为偷看到他们的主子竟然在帮下属绑头发,所以很想把我拖出去痛扁一顿吧……
总算绑好,百里玄烨神色满意地坐回位子,眼神扫过桌上的食物,「你都没吃?」
我诚实地摇摇头。
「快吃,吃完了,我带你出去宫中走走。」
这是在利诱我吗?不过我确实有些意外,本来还以为他在这十日之间会把我困在这绝情殿中,不让进出。
他似乎是看出我的想法,笑道:「快,我等着呢。」
我皱了皱眉,指着喉咙,用口型说了个字:「疼」。
这次他立刻猜出我说了些什麽,俊秀眉目也跟着微蹙,「我知道疼,太医说过这是必然,但还是要吃。」他的语气中多了命令意味,自己拿起筷子,夹起某块糕点,递到我面前,「我喂你,这样能转移点注意力,就会忘了疼。」
我再次无言以对,原来你也知道这样会让我不自在到忘记喉咙痛。
眼角余光,我又见到门口那两个侍卫握紧手中长剑,用力到骨节分明,感觉就是想一剑宰了我。
老天爷,这真的不是我的问题吧?
为了让大家能心平气和好出门,我自己拿起筷子,胡乱选了几个东西咽下肚,但食物通过喉间让疼痛倍增,看我吃得痛苦,百里玄烨也没逼着我要吃完,就命人收走了。
好不容易熬过这一顿,我却开始为了接下来的十日露出沮丧神色。
「我们走吧。」边说,他顺势拉起我的手,我已经完全不敢去看身後那两个侍卫的手是不是又重新握上了长剑。
我抽了抽手,却抵不过他的力气。他明知我的尴尬,却还是说:「这也算是我的寝殿,无妨。」
问题真的不是这个!
正好他转回头,对上我的无奈脸色,忽然凑近,用细语低喃:「夜容,有没有人说过,你困窘的样子实在有趣得很。」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呵,不错,有精神多了。」
闻言,我觉得他好像是刻意打趣我,无奈我反驳不出半句话,也不可能带着纸笔跑,苦处只能往肚里吞。
不过说是要出门,其实也就是去绝情殿附近的某处小花园闲逛,而且除了百里玄烨之外,大概没人是真心想逛。
背後时不时有种刺人目光,但一转过头,他们又很恰巧别开头,还在玩你不看我、我不看你的诡异游戏。
天边飞鸟掠过,我抬头望着牠们逐渐飞离,正好是朝着日出的方向,不禁思念起某些人。
「看什麽呢?」百里玄烨既然问,我自然指向已变成小黑点的鸟群,「怎麽?你也想跟牠们一样?」
我没有反应,只是静静望着他。
若能做飞鸟,谁又愿意待在笼子里失去自由呢?
他忽然扬起一个轻笑,这笑本十分迷人,我却看不清在笑容背後的意思。
一只手把我骤然拉近,四目相接,「十日之後,宫中将有生变──」温热掌心贴上我的脸颊,语声轻柔缥缈,似是想安抚彼此不平稳的内心,「若是失败,会有人送你出宫,到时,你想回殷觉就去吧。至於毒……我会命太医尽快拟出解药。」
听到最後,我神色怔愣。
「呵,明明费了不少功夫把你带回来,但我若死了,就证明我不过如此,留你一同陪葬也没什麽意思,我更不想你转落到别人手里。」
我肯定是哪根筋不对了,才会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