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天气状况不是很稳定,这几日我大多待在自己房内,嗯,其实是兄长的房内,趁着夜深人静时才回自己的房间整理一些旧物。
来来去去的大夫众多,却是各个摇头苦叹,而为了怕这些大夫露馅,在他们诊治之时我趁隙拿出写好的纸条,让他们不要言明我现在的状况,只尽力救治便可。
我想他们应该有遵循我的请求,因为以列哥看似认为我有根治的希望,持续寻访有名的大夫前来。
最近局势动荡,我也要他不用每天特意拨空来陪我,起初他不听,还是时时过来,不过後来应该真是事务繁忙,他出现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趁着萧允禾还没回来,我得做好准备,於是我把兄长留下的《策论》拿出来,细细翻阅他房中的书册,将最後未完成的土地及税收部分继续书写,我离开之後,这就是我和兄长唯一可以留给他的东西。
近日特有空闲,我一笔一划写着,已多写了数十面,列出数十条徵赋方法,但每种作法有其好坏,最终决定何种还是得取决於在上位者的理念。
这本书总算完成,在末页尾角,我用兄长送我的笔墨写下了他的署名,再注记日期。待墨水乾尽,我缓缓阖上书册,轻轻抚着书面,将它制於桌面上的书堆最上方,这样日後比较能让人发现。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绮窗,几日阴雨总算拨得一丝月明,而我此时才发现不知不觉又深夜了。
从开启门扉透出的光线让我霎时回首,一对上眼,我淡淡一笑。
以列哥的面上虽带有疲色,见着我,提起精神回以一笑。
我想着不论自己能不能痊癒,都不该在他面前露出难受或是哀愁之色,我希望他记得的都是兄长微笑的样子。
他走到窗边,顺着我的目光抬头看着被几朵薄云遮蔽的明月。接着又转回头,缓缓说着让我能分辨:「累吗?」
我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汤碗。
不久前练惟惟又拿了夜宵来给我,我虽无法闻味,但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时还是觉得异常怀念。
怀念我们小时候的时光。
以列哥望着那个汤碗,目光忽然浮现些许令人看不透的复杂。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他猛然回神,露出一个无奈浅笑,接着拉起我往外走。跟着他的脚步,我还在想他要带我去哪里,直到那座小花园外──我霎时顿住脚步。
他回头瞥了我一眼,眼波清澈似水,我赫然有种错觉──我们回到数年之前。
以列哥曾有一次这样牵着我,带我从训练场骑马往山林深处,他带我骑了好一阵子,後来马匹无法通行,我们才下马改用步行。他牵着我往溪涧处走,直到看见生长在某处峭崖上的梅花株──我很开心。
数月不曾返家,我们在外行军演练,他知道我每每找到梅花树就会兴高采烈拉着他或是兄长去看,可那次,是他先找到了。
此情此景,和当时多麽类似。
但是以列哥,我却已经没有当时的惊喜和动容了。
我以为那是只属於你和我的秘密,原来你也会带着兄长一起来看梅花。
稍稍出了点力,我挣脱他的手,反被动为主动,率先绕过他走到巨石边,他缓步走到我身旁,我们一同仰头望着那棵矮小的梅树。
真是奇怪,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它,却不得不站在这里。
不断吐息,希望能排解掉胸中的郁闷和淡淡痛楚,可是怎麽样也缓解不了。
以列哥像是发现我的异状,担忧地抚上我的背替我顺气。
我想推开他,可是他不肯,最後,他甚至强势地扳起我的脸,硬逼着我看他。
「怎麽了?」
我死咬着下唇,半个字也不开口。
「哪里疼?」
我揪住他的双腕,想把他的手拉开。
「拜托你,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身上哪里疼,明明一切正常,你也没做错什麽──但我就是不想、不想你跟兄长一起做着曾经和我做过的事情。
即使心中清楚这个想法十分自私和无聊,我却无法克制地去想。
一直以来,我努力在你面前不断扮演兄长的角色,片刻也不敢放松,我没想到自己崩溃失序的一刻,仅只是为了一件小事和一个微不足道的回忆。
他抹去从我颊边滑过的泪水,双手还是紧紧贴着,不愿松开。
「别怕。」
即使你这样说,我还是很怕。
「我在这里。」
我知道你在,但你却不知道此刻在你眼前的究竟是谁。
我忍不住闭上眼,不愿再看见他的神色,下一刻──唇上覆上柔软触感,使我蓦然一惊,吓得睁开眼。
殷觉以列,你一定是疯了,然後,我也跟着你一起疯了。
我们沉浸在那种若有似无却又危险紧绷的触碰中,一时间,我忘了我应该推开他,反而任由他攫住我的呼吸,却吞噬不去我心中的苦楚。
原来和喜欢的人亲密接触竟会让人产生有如窒息般的痛苦,我以前从未想过。
双唇分开了些,彼此距离还是十分相近,只要稍微一个倾身又能碰触到,可是我们除了四目相接,再无动作。
我望穿他眼中的伤、他望透我眸中的痛,一伤一痛之下,又怎麽可能会有什麽温存之意。
正欲往後退开一步,一只手抵住我的後腰,挡住我的退路。我不懂他还在坚持什麽,难道非得要弄得彼此更加难受才愿意放手吗?
我将手伸到背後,轻轻扣住他的,然後缓缓拉开,最後松开手。转过身後,我努力挺直身子往回走,不再回头。
正当我整理好思绪,仰首直视前方,却望见伫立在廊角的练惟惟,蓦然一僵。
因为光线昏暗,她的面容不是太清楚,我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看见了什麽,所以迟迟无法跨出去,她将一手摀上嘴,然後霎时转身,狼狈地逃开。
值此同时,一道人影率先掠过我,直直追了过去。
望着以列哥的背影,我抬在半空中的手停滞。他去追才是合情合理,况且就算我去了──也无法替他做任何辩解。
忽然一只手搭上我的肩,我倏然回首,正巧望见萧允禾──他回来了。
乍见这张熟悉面孔,我顾不得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不堪,下意识搂住他,然後不禁浑身打颤。
一双手回搂我,听见他的语声同时,让我险些窒息的心寻得一处宣泄出口:「夜容,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那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不想当夜清了,不是兄长不好,是我不好。
「夜容,走吧。」
我以为他听见了我的心声,惊愕地抬起头,明明那是我方才心中的盼望,此时脸上却出现了一丝迷茫。
下一刻,他又说了:「我找到──救你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