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睡呀？」
「嘘。别吵醒她。」
睡梦中，有人在交谈，声音高的是蔓娜，刻意压低音量的是绚亚。滑到腰际的毛毯上拉到颈部，鼻腔填满毯子发出的霉味，她却苦无力气推开。现在应该是清晨，她的气力还没恢复过来，眼皮重如千钧，小腿不听使唤地麻着，脚踝处不再湿冷，这勉强算是件好事。
「雪莱儿，桌上有钱跟水，我们下午回来。」
不记得自己说好了没，天然冷气顺着敞开的缝隙灌进她身躯围起的空间，拽紧软软的毛毯，她仓皇点了下头。
她没看见她们的脸。聪慧如绚亚，剽悍如蔓娜，她们的忧虑实际上都与露歌相同。
流落此处，当真回得去吗？
雪莱儿翻了个身，环绕工厂的寥戾风声带走了足音。
四个人中，有三个人离开了。
※
雪莱儿爬上门前约莫三公尺高的树，惹得满头大汗，换个角度眺望，风景截然不同，草浪一波波翻腾，两边成排树荫，黄绿、翠绿、墨绿层次分明。
她倚着树干，还不够高，她仅仅知晓远方某处盖了平房，那里有人，或许是她等待的人。
三天了。绚亚、蔓娜、露歌，谁都没回来，她告诫自己不可以焦急，要相信她们，饥饿却不同意，不分昼夜，啮咬着饥肠辘辘的她。她在第二天吃光了剩下的食物，水尚有半瓶，重新把工厂翻了底着天，找到的都是些腐坏的肉、咬了几口的烂水果，没有绚亚丰富的知识，土里的野菜她动都不敢动。
她回到工厂，整理好行李，带上酒和纸钞。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由於没下雨，路上的脚印很清楚，共分成前中後三列，大小、深浅一致，最後的脚印在道路中段和前两个隔得稍远，但很快又回复紧贴的模式。每隔一段相当的间距，杂草即被打成结，想都不用想，绝对是绚亚，雪莱儿最少能肯定他们一路上没有走岔。
有了前面三人的开拓，雪莱儿比预期的时间少苦了半小时。小径末端，建有十多栋矮房，多数大门深锁，静悄悄的，好似无人居住，她心里不由得发冷，那时她怎麽就不仔细点，多走几步下来看看。
硬着头皮继续走，只有一间店开着，招牌又脏又破，横在店门口，瞥视店外长桌的商品，全是不很乾净的陶瓷器皿，盘底画了各种人体器官──好怪的店。
店内的气味闻起来意外乾爽，商品杂乱地堆在积了厚厚一层灰的三层柜上，成捆的杂志到处都是，她找到柜台，收银处有个男人脸上盖着报纸，两只脚交叉跨在椅子上。
她刚站到柜台前，男人就问：「买东西？」
报纸下递出的嗓音闷闷的，雪莱儿讶异男人说的是中文，腔调虽有些许差异，倒不至於有听没懂，难不成这是穿越的配套措施？按捺下疑惑，她询问：「有没有三个女生到过这？」
她接着说明三人的长相和穿着，男人摘下报纸，搔搔蓄着胡须的下巴，搓动脚掌。
「三天前来的？」
「对……」
「那你不用找了。」
「为、为什麽？」
「她们不在了。」伸伸懒腰，男人眼中睡意褪尽，看她的眼神疑是怜悯。「算你运气不好，这村子是人口贩子的老巢，人少归少，方位却背山望路，山里弯弯绕绕，可好藏货啦。」
「三天前出了什麽事？」揪紧下摆，她难以置信。
「那夥人到这来清点，我猜你朋友碰巧赶上了最後一班车。」笑了声，男人试图展现幽默，换得雪莱儿无声地垂下头。
「啊啊，瞧我这张嘴……」玩笑性地搧了自己两个耳光，男人走出柜台，拿了包菸抽，火花指尖乍燃，他含着菸，语重心长：「看你人生地不熟，我只说一次：别管了，快离开这。」
他掀开挂在墙壁的世界地图，地图做成塑胶帘的款型，底下贴有上百张布告和颜色不一的便条，数量之多让遮掩用的地图都凸起变形。「这些是周边地区发布的寻人启示，多则十年，少则数月，我在这三年，没听过谁找回人。」
雪莱儿望向那一张压一张，字迹模模糊糊的黄纸页，她在邮局也看过失踪人口的协寻布告，内心震颤远不及此刻强烈。七十二小时前，她们还依偎睡在一起，鼓励对方切勿灰心丧志，而今只余她一人安然无恙……
「他们去哪？」
男人侧头睐她。「你要追？明白那有多危险吗？」
「我不会硬碰硬，也不会你吓唬我就放弃。生要见人，死要见屍，我的原则……她们对我很重要，拜托，如果你知道去处，请告诉我。」雪莱儿准备对方不答应，什麽下三滥的招数都要使上。
男人推她的背，吐气，袅袅烟雾升腾，半张脸陷入烟云，淡淡地说：「给我三十分钟，村子口见。」下颚跟着一扬。「酒我收了，当油钱。」
「上来。」健壮的手臂抵着方向盘，男人比了个手势，雪莱儿听话地坐上副座。
第一个岔路，男人右拐，开过『有野兽出没，请驾驶多加注意』黄色告示牌，转成单手操控方向盘，看雪莱儿抠着指甲缝，一派轻松，他忍不住吓她。「不怕被我卖掉？」
「大叔上车就说了，你懒得说名字，让我随便喊，连捏造名字都嫌多的人，绑架这麻烦事铁定不爱碰。」雪莱儿吹掉挑出的泥屑，转头看乾枯的农田，失去生气的黄闪入眼帘，又後退不见。
「大叔？我才三十四岁，喊哥哥还差不多。」怒按两下喇叭，他抗议。
「我十六岁。」
「十六！我以为你成年了……老天，上次遇到十六岁的人是多久前了……」边说边拉开副座的抽屉，塞了两颗橘子糖给她，「一颗我的。」
雪莱儿撕开包装，把糖喂给他，而後半是取笑地回应：「十八年前吧。」
他轻哼声，嚼糖当嚼饼乾地喀滋响。「牙尖嘴利，讲不过你。」
品尝着嘴里酸甜的糖味，雪莱儿解释：「开玩笑的，我不习惯喊哥哥，太亲昵了。」
男人放缓车速，这小动作雪莱儿注意到了，方才他生气，可是油门直踩到底，坐垫不牢靠，她一个上下，额头跟窗户亲密接触，碰撞的巨响在脑壳中荡了好几圈。
展开地图纸，雪莱儿问：「目的地是杰瓦兰？」
「嗯，左上角的黑色圆点，我快点开，晚上会到。」
「问你，人口买卖合法不？」
「法律严格禁止，情节严重者死刑论处，但在杰瓦兰，法规算个屁。」
「黑道势力真大。」她感慨，恶人只手遮天，这惯例在哪都适用。
「不只黑道，有另一派，不太管事。警方那边也安插了人手，说是预防好斗份子滋事，谁不知道他们怕情报外泄。」
「情报？」
开两小时的车，他呵欠打不停，眼角渗出液体。「杰瓦兰，外号『情报王国』，只要出得起钱，情报就是你的。是人都怕坏事被摊在阳光下，黑帮十几年前就暗中进驻杰瓦兰，目前掌控了杰瓦兰至少三分之一的命脉──偏偏又是颗除不得的毒瘤。」
透明化的情报网，人口贩子选择杰瓦兰进行转运也不稀奇了……糟的是，她不记得原着有这城市。食指触着标注杰瓦兰的符号，她好奇起另一方人马，不管事还能与黑道抗衡？
「黑道没想过将杰瓦兰整个吃下来？」
「有啊，可是办不到。」唇边讥讽地勾起浅弧，即使废弃的产业道路鲜有人车，他照例巡看後照镜，「龙舌，表面是间酒吧，台面下事业多大没人证实，听说员工流动频繁，各个实力坚强。尤其是开创的三人，一群怪物，十年前逼得黑道让步，分出一半地盘。」
黑白两道不可能永远相安无事，一旦其中一方轻举妄动，薄如蝉翼的伪和平将刹那瓦解。龙舌来得不早不晚，瓜分部分资源，成为警方与黑道的平衡派系，有一点他始终不解，凭龙舌手下的人，何须跟黑道相敬如宾，直接开打不是省事得多？
沿途崎岖不平，偶有坑洞或隆起，男人咒骂了几句雪莱儿不懂的脏话，等到驶上平坦宽阔的大路，他才道：「要找你朋友，得靠他们帮手，他们不随便接手，唉……祝你好运。」
运气、运气，又是运气。无奈她自穿越来，这方面只可用「惨烈」两字形容，她掌心撑住额头，烦恼不已。
男人眼色刷过一瞬迟疑，末了长叹一声，继续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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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了三天，抱歉让大家等……
重写好耗脑力，虽然有把旧版一些句子加进去，但百分之九十九都重打，还加重了原是路人甲的戏分（也不是超级路人，後面还有他）。
下一章场景总算要转移到杰瓦兰，濑沫跟路西法将不负众望地闪亮登场（？），不知道有人跟我一样期待他们吗XDD
更文频率目前决定继续维持五天一篇，像这次延後两天发表全文的情况会尽力避免。
祝大家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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