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你,对她才是一切都不同吧。」
少年哼了一声,很不满的样子。
「她又不是你雇主,帮她做这麽多干嘛!你现在又不当管家!」
艾德温的动作顿了下,不小心溅了几滴水在背心上。
那是一件银色丝质背心,服贴在笔挺的衬衫外,是他从外回来还没换掉的。他放下浇花器,脱下背心,预备等一下处理可能留下的水渍。
即使已经不是管家,多年训练的习惯仍然留了下来。
──恐怕也很难改掉了,那是所有好管家性格中的一部份。
这时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那盆鼠尾草。
鼠尾草怕湿,在湿度这麽高的地方生长,不到土乾时不能浇水。此时土壤已经浸透,灰绿色的叶片在晕黄灯光下看来有些无辜。
他曾问过少年,就这样一盆,不会有些孤单吗。
少年的回答是鼠尾草在台湾不好种,只这样一株已经是极限了。
「难种为什麽还要种呢?」艾德温困惑,「你喜欢?」
作为训练课程的一环,艾德温很了解鼠尾草。是好东西,能入菜,也能冲茶。
鼠尾草能够防腐,作为香料还能提升食材风味,可以解除腻口,可以去腥。
「乾燥的鼠尾草也一样很香。」艾德温建议道。
但是这句话好像让少年不太高兴,两人都说不出来为什麽。
为什麽要种?
少年不记得了。就跟其他的事情一样,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反正很重要就对了,少年说着摆摆手,然後再度问起艾德温和那女孩的关系。
是你老婆?你的女朋友?你的……
於是艾德温不问了,少年也不问了。
「或许你是拿来泡茶的,」艾德温笑着说,「听说鼠尾草可以增强记忆力。」
也能够消毒病房,他想道。
他应该拿一点到病房的,以前欧洲的医院会这麽做。
但就像少年说的,鼠尾草在台湾很难种。这一盆是少年的,他不会随意拿走。
「──」
闭上眼,壁灯的光线穿透眼帘,晕染了整个视野。
「累啦?谁叫你都在做那些多余的事。」
他没回答,再睁眼时少年依然瞪着他。保持着微笑,他不经意向旁一瞥,看见自己的身影透过遮光帘,被夜色不清不楚地映上起居室窗玻璃。
带了点虚浮,带了点孤单。
似乎不属於此处。
像那盆鼠尾草。
少年望着他,身姿有些朦胧。他想说些什麽,但最终只是走向了沙发,好像那里才是自己的命运。
×
搬进来的那天,他所知道的唯一室友,就是那盆鼠尾草。
房东当然没提到什麽室友,也没提过这盆植物。
那是一对夫妻,从头到尾都没出面,带他来的是仲介公司的某个高级人员,或至少自称是。
老埃尔文虽然反对他只身一人飘洋过海、住到这个海岛国家,但他毕竟不是艾德温的管家,不能跟着过来照顾。劝阻不成後,也只得帮他把一切该办的手续安排妥贴了。
这间公寓就是这样租下来的,在这之前他看过的也只有照片。
很乾净的地方。
家俱都已经布置完成,不知道透过谁做的,弄得和他在伦敦的住处风格有点像。
很多属於原屋主的东西都收拾乾净了,只除了一个装得不太满的书柜,还有──
窗边的一盆鼠尾草。
他有点困惑,打了通电话给那个高级人员,对方回应得弯弯绕绕,他听不太懂,不知道那植物是房东不想拿走,还是老埃尔文想留下。
总之不是他的东西。
但他还是留下了。
不是为了鼠尾草,而是他在鼠尾草身周,所感觉到那股隐约的寂寞气息。
好一阵子後他才想通,原来那股寂寞气息,说穿了不过是这房子──
闹鬼了。
×
晕黄的光线穿透他的睫毛。
「Lynn的同学是来拜访的,既然我要照顾她,她们就是客人。」躺在沙发上,他淡淡回答,「再说,那也是我的专业之一。算是举手之劳吧。」
「专业?」
「招待,管家的……怎麽说,拿手好戏?」
少年听来气呼呼的。「根本是奴性!」
艾德温这回是真笑了,笑到把脸埋进一旁的靠枕。
「你笑啥?」少年凑到面前,浓浓的质问氛围。
眼角余光瞥见有什麽靠近,似乎是少年想伸手捏他的脸。只是猜的,他什麽都没感觉到。
在这种情况下,少年的身影反而清晰了,灯光洒在一头黑发上显得真实起来。
「……哎,小黑。」
「不要用叫宠物的方式叫我!」
因为你就像宠物一样啊。他没有说出口。
「怎样?」
一只脾气有点暴燥的宠物。他想,想着又笑起来,再度被瞪。
话说回来,其实『少年』的称呼在某方面来说只算是他的脑补,因为大多数时候,这人的身影和面貌在他眼中都是模糊的。
噢,说是『人』也不对。
因为这少年是个幽灵。
有个很像宠物的名字的幽灵。
「你怪怪的,是不是该睡了?」
这个幽灵,在公寓里留下了一盆鼠尾草。
在中世纪的欧洲,鼠尾草被视为能够救命的植物。
拯救者这个词,就是从鼠尾草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