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朋友,麻烦再说一次你在哪里。」
乔艾尔的声音很冷静。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是。
「札科帕内。」
「嗯哼。喀尔巴阡山脉的起点。波兰的冬季首都。好选择。」
「是的。波兰唯一有山的地方,过了卡司普罗维峰(KasprowyWierch)就是斯洛伐克,常绿针叶林和终年的雪帽,还有海洋之心。不在雪季也美不胜收。」
「没错,而且物价便宜,观光发达,真的是个度假好去处。」
「你说得对。」
「然後你告诉我你就这样跳上车跑过去,没有预定任何住的地方或交通?」
「你说得完全正确。」
「你他妈在考验我。」
「一个合格的管家经得起考验。」
电话那头爆出一串乔艾尔的脏话还夹杂踱步声,十足法式风情。艾德温把电话稍稍拿离耳朵远点,静静等待这首法兰西舞曲结束。
然後管家乔艾尔回来了,还带着有淡淡法语口音的艾德温式英国腔。
「亲爱的先生,您还在线吗?」
「在。」
「不好意思必须请您稍待,等这边一切安排妥当,我会联络您,将一切所需的资讯附上。」
「那就麻烦你了。」
「在此之前,还请您先滚他妈的蛋,我对您的耐心会不胜感激。」
「好的。」
乔艾尔挂上电话,一脸死人样,转过头去。
那名自称瑞克‧坎特伯里、职业是英国商人的男子正盯着笔电萤幕,萤幕将他露出的上半脸映得发蓝。
「我刚刚就告诉过你了。」瑞克头也没抬,「我的人已经拿到巴士的订票记录,波兰的夥伴也确认他在新塔尔格转车了。他要找的人已经没有後援,藏身在观光区其实是挺创新的想法。」
乔艾尔瞪着他。
「你知道,我还是有办法把他喊停的。」乔艾尔说。
「我相信你。」瑞克停了一下,瞟了他一眼,「不过我建议你放宽心,毕竟我们的朋友并不是任何人的目标。」
「对,对,」乔艾尔翻了个白眼,「他不是目标,只是个利益方向相同的棋子。我多麽粗心啊,竟然忘了这件事。」
「别不开心,虽然我绝对不希望我们的朋友出什麽事,但要是有什麽意外,在阖眼之前最後能看着扎科帕内,那也不枉此生了,不是吗?」
「……」
「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去帮我们的朋友找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了。毕竟,早一步确保他的温暖舒适,就能让他离安全更近一点,你说对吗,管家先生?」
×
艾德温抬起头。
从他的位置,只能偶尔一瞥他口中的常绿针叶林和终年雪帽。
克鲁波奇街(Krupówki)是条着名的步行街,也是扎科帕内之心。这一区集合了各色的商店和摊车,大大小小的别墅木屋,街道两旁清朗的树影和蜷曲的街灯,带着一种童话古城的氛围。
空气冷而不冽,湿度温和,让人精神飒爽。
这里,没有金黄色的秋天。
这就是他搜寻的起点。
扎科帕内的南方就是喀尔巴阡山脉中的塔特拉山脉(Tatry),北方则是古巴沃夫卡山(Gubałówka)──英语系国家的人将它念成『古巴洛瓦卡』,就像波兰的货币złoty被翻译成兹罗提一样。
这条街总长超过一公里,北端就通到古巴沃夫卡的缆车站。
他的电话响了。
是法文版的乔艾尔。
「Jevousaienvoyél\'adresseettouteslesinformations.(我把地址和相关资讯都寄给你了)」乔艾尔没好气地说。
「感谢您的效率。」艾德温照常用英文回应,「你旁边有人是吗?」
这厮一下又换回英文了,「这叫报复,你找我麻烦,我不屑用你的语言跟你沟通。」
「你现在正在用我的语言。」
「不,这是法语腔,才不是你的贵气伦敦腔。」
「……好的,感谢您的教诲。」
乔艾尔这时突然又转成了他那中国老师教出来的中文,用的是一种随口一问的语气。
「对了,小黑怎麽样?还好吗?」
艾德温沉默了一下。
「不见了。」他说,然後趁乔艾尔还没能说些什麽的时候又补问一句:「在你旁边的是哪位?」
「是个听不懂中文、身边也没带上翻译的朋友。你要不放心,我还能用闽南语。你知道我闽南语蹓躂的呢。」
他最後要说的应该是顺溜,不过这词艾德温在台湾没怎麽听过,不太熟。
但无论如何他听起来很有自信,而艾德温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的闽南语。
「谢了,那可能会换我听不懂。」
「好吧。你要去找小黑吗?」
「我不知道怎麽找。等等看吧。」
「那祝你好运,一鸣惊人。」他又用错词了,但艾德温还没来得及纠正,又回到了英文版:「所以,就像你说的,观光区。你要从哪里开始找那两个人?」
「观光区中的观光区吧。」艾德温从善如流地跟着他换语言换话题,「有人告诉我他们走投无路,那麽应该没人能收留他们。但他们总得生活,在观光区打零工,应该不是难事。」
「好选择,我聪明的朋友。」乔艾尔顿了一秒,「无论那位『有人』是谁,我想他是对的。」
「你手上有什麽?」
「资讯,亲爱的。资讯。一位老朋友告诉我,我们的这两位朋友,拿了大家的钱跑了。现在,有很多不友善的人在找他们,所以你可能得动作快点了。」
×
动作快,艾德温。
必须要快。
但是,不能让人察觉到你的存在。
因为,那些不友善的人们──
「JesteśmybliskoMuzeumTatrzańskiego!(我们接近塔特拉博物馆了)」
艾德温回过神来,顺着马车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幢小巧的黄色书报摊木屋坐落在路口,与运动用品店隔街相望。
那是从克鲁波奇街横伸出去的其中一条路,塔特拉博物馆在三层楼高的绿树包围中只露出优雅知性的山形屋顶。
秋日的阳光洒在铺路砖和车棚上,保养良好的棕色马毛也映得闪闪发亮,光芒描摹出马匹长期行走培养出的一身漂亮肌理。
九月过後,游客减少许多,街上的马车无聊地列队成排等待临幸。艾德温从里面挑了一辆。
这位马车夫是个晒成铜色的精瘦中年人,穿着宽大的素色衬衣和背心,裤管塞进短靴里,戴着一顶牛仔帽。
马是他自己的,他说。听见艾德温用波兰语打招呼的时候他非常兴奋,知道这位客人只会讲少少几句的时候有些失望,但还是很热情。
「你讲我们的语言,就是我们的人!」马车夫这麽对他表示。
於是暂时有一小部分变成波兰人的艾德温得到了许多导览以外的资讯。
却没有他真正想知道的。
「泰国?」马车夫试着在脑海里找出相对应的画面。
「台湾。」艾德温纠正,「东方人的样子。」
「东方人!」马车夫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但突然又笑了起来,「Sushi!Osake!Umai!」
换艾德温困扰了,他不知道该不该纠正。不过马车夫自己摇了摇头。
「如果有哪个波兰人分得出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他一定娶了个东方老婆。」马车夫说,「你应该去问那些开寿司店的。我只是个马车夫啊,先生!」
先生去问寿司店也没用,但先生不说。
「这里好像没什麽东方人?」艾德温用英文问他。
「没有。」马车夫遗憾地摇摇头,「外国人在札克帕内找不到工作。他们只会来度假和滑雪。如果你的外国朋友想找工作,先生,他们应该去克拉科夫!」
艾德温点点头,沉思了起来。
确实,一个脑热过後,他也发现这样找人有点太过天方夜谭。
也许是时候,该联络一下那位来自南威尔斯的年轻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