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繁華黎歌 — 第三章

周围银制酒杯碰撞的匡当声不绝於耳,我只觉那七彩琉璃瓦实在刺眼,但是宴席期间,还是不要做出失礼的举动,於是我压抑那股想冲出宴会的冲动。我掏出一卷方才经过藏书阁时,摸出的书简,假意翻阅着,实则掩饰我头疼的事实。

虽是阅读,却一个字也读不进脑海,不断萦绕的是方才陌君皞的那一席话,我边想,边望向他的席位,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嘴角还若有似无的带着一抹笑意。

我阖眼,想厘清方才他说的那句「她的夫君便是已过世的旭乐侯,黎勖」中隐含的寓意。

我姓黎,我叫黎歌,而黎勖也姓黎,他是在暗示我与旭乐侯有什麽关系吗?他又为什麽能肯定因为我姓黎,我就与旭乐侯有所关联?还是……他觉得,黎勖很有可能是……我父亲?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就能解释为什麽他调查了迢水派。但,难道黎家已然没有後人?就凭我姓黎?如果我不姓黎,而是另一个人呢?

种种猜测使我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我从小就是孤儿,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他们在哪儿,但是我也不想贸然的去向陌君皞讨教。

他知道些什麽,但我想靠我自己,查出真相。也许就从他姑母,妍溪公主陌雪漪开始。

「不知迢水派燮掌门的弟子何在?」突然一个声音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声,也将我的思绪拉回宴会现场。

我起身,宴席此时此刻是鸦雀无声,我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款款走向宴席的中心,并向大燕皇帝行礼。「迢水派女弟子黎歌,向皇上请安。」

「大胆!」冯济世勃然斥道。「一介民女,见了万岁爷竟不跪下!」想到冯济世竟也是如此势利之人,我不禁冷笑。

我抬起头来直视冯济世,不卑不亢的回道:「冯公公,皇上尚未发话,您倒是先声夺人了。」

冯济世闻言,不禁震了下身子,我听见周围有抽气声,想来是没见过一届女流之辈胆敢得罪冯公公这般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我仍旧是没有下跪,但冯济世却是噤若寒蝉,不再说话,我鄙视了他一瞬,便又低头等着陌宇晟发话。

他仔细的观察了我一会儿,道:「你就是黎歌?」明知故问的老头子。「你为何不下跪?」

虽然我听见他如此问我,只想放开形象嘲讽他,但他毕竟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於是我只得耐着性子向他解释。「回皇上的话,民女的师父有如民女的父亲一般,他的养育之恩民女无以回报。试问,皇上也很清楚燮家的处境,既是如此,民女又何须向您下跪?」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我因习惯了从前在街口的日子,便也当作没听见,又道:「民女跪天跪地跪父母。皇上不是天,因皇上无法满足整个大燕百姓的三餐温饱之需,皇上更不是地,因为皇上无法为黎民种出一田能吃的稻米,皇上也不是民女的父母,因此民女无须向皇上下跪。」

「哈哈哈。」低沉的嗓音,虽是笑容满面,但却让闻声的众人皆不由得一惊。「燮兄教出来的弟子就算是女流也如此刚烈,朕当是佩服的很。」

我悄悄用眼角瞥了眼陌君皞,他的眉眼间洋溢的尽是赞赏的神情,我难得他如此坦荡的将自己的心情流露出来,便向皇上谢恩:「皇上,民女如此大不敬,皇上当真是不会治民女的罪?」

「那是自然,君子一言,当不可出尔反尔。」

「可是,冯公公如此为您顾忌您的颜面,您总不能说他不对啊。」此言一出,冯济世吓的跪倒在地,我算是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了,凡是敢整我的人,不被我整死才怪。「皇上,冯公公理应领赏啊。」我话锋一转,只差没把他吓到中风了。

「你个臭丫头,竟敢对我父皇不敬,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让我父皇难堪,看本公主不治你的罪!」我闻言,将目光对准了方才坐在皇后身旁的女子。

「想必这位就是祺安公主了,若非您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责难民女,民女还没注意到您,实在是失敬。」我作势便要作揖赔罪,祺安公主的母后正劝着她赶紧坐下别再惹事,而她似是不甘的又坐回了自己的席位,然後用一种恶毒的眼神瞪着我。

歌舞便又在我回席上之後继续着,直至一刻钟後我真不耐众人的闲言碎语,这才起身,藉口有些酒醉了,方能得空出去吹吹风。

毕竟是清凉宴,连宴会举办的场所都在一处避暑用的山庄,阳光被扶疏的绿叶筛过後,投在地上,微风轻拂,竟是荷花香,与落云峰上的竹叶香不相上下。我轻轻拂弄着轻罗小扇,在假山间悠然的散着步,却闻一声:「黎小姐。」

转身一瞧,却是那位方才席间坐於祺安公主身旁的男子,我仔细打量着他,其实他与陌君皞十分相像,但就是那神韵不同,陌君皞是潘安再世,陌君曜却是天山明月。

「怎麽每一回我要一个人清净的时候,总会有人打扰。」我确实是有些恼怒了,加之方才不知怎地就惹到了那位一副刁蛮样的公主,我气不打一处来,语气难免不堪入耳。

「是,确实是本王打断了黎小姐的雅兴,是本王的不是。」

「也罢,素来听闻三殿下不喜饮酒,即便是再有愁绪,也是滴酒不沾。」我朝水面施展内力,一阵水波便往荷叶群聚之处袭去。「今日一见,方才得知所言不假。」

「本王也是今日才见识何谓真正的狂妄不羁。」他轻笑。我只是白了他一眼,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听人说我不知礼数、放肆狂妄,因此我是满不在乎。

「看黎小姐的神情好似很不想同本王说话?」他苦笑。「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被不重视。」

我闻言,脚步停了下来,想看清楚他的眼里藏着什麽。但他的眼里只有受伤,只有无奈,只有认真。「我……很抱歉。」这是我对除了璩姐姐以外的人,竟还是个陌生男子,低头,道歉。

「一直叫你黎小姐不好,你有什麽小名吗?」他殷切询问。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小名。」其实是不喜欢除了南山上以外的人叫我。

「可以叫你歌儿吗?」

我大惊。「不行!」我突的大叫,想是吓到他了,但是歌儿是迢水派的师兄师姐,还有师傅的专利。

「那我可以叫你小黎吗?」他试探性的问道。

我不忍再拒绝他,只得由着他去。「随你。」我说,忽略他称呼自己为「我」。

他微微一笑,道:「小黎,你武功这麽高深,可会剑术?」

「会啊。」提起剑术,我精神就来了,在众多迢水派弟子当中,就属我最是熟练剑术,破空剑师父在我尚还年幼时就传授给了我,因此我是同破空剑一起长大的。

「那麽可以和我比试一场吗?」我很想,但是陌家既是大燕的皇室,对於皇子的武功教授自是不在话下,若是陌君曜武功底子够好,我几招下来,他怕是已经记起我的招式了,可不能冒这个险,让迢水派以外的人知道我们的招数。

「不行,你若别有居心,迢水派的剑术迟早被你学去。」

「不会的,就三招,可愿意?」

想他堂堂大燕皇子,就目前来看还是嫡长子,是有机会继承大燕皇位的他,竟有有求於人的一日,还为此放低姿态,看来,陌家人也不是各个都讨厌,除去那刁蛮公主和浑身冷气的陌君皞,这麽一想,我便答应了他。

「那是我先还是你先?」我已摆好架势,他二话不说直接朝我袭来,真是直率坦荡的人,我心想着,一边往他身後跃去以闪躲他的攻势。他速度之快竟是我没料到的,转眼又回到了我面前,以剑朝我颈部刺去,我往右一闪,以剑挡住,他却步步相逼,我用脚抵制住他的剑,然後用手肘往他下颚顶去,他吃痛的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第一招便是如此。

第二招,我将剑抛给他,他奋力一跃,我以剑挡住他的刀风,相视而笑间,我一个转身,想以剑抵住他的後颈,却被他逮着空隙,乘虚而入,顺着我转身的力道,将我握着剑的那一手抵住,刀锋抵住我的喉咙。第二招,结束。

我挣脱他的束缚,握住刀的手一转,往他衣袖划去,想这一划,竟真是将他鹅黄色的衣袍给画出了一道口子,我担心他有没有被划伤,没想到他看我在帮他查看伤势,却将我一拉,我不及反应,直接被他的剑给抵住,动弹不得。第三招,结束。

「你没受伤啊?」我用一种佯装生气的语气问他。他倒好,兵不厌诈倒是真的,但怎麽他同我师父一个样啊,好在他为人还算憨厚,不像师父那般「老奸巨猾」。

「小黎,你太厉害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一次都在放水。」他故作委屈。「你这样是会伤到我的自尊的。」

我没理会他,只是观察着他的贴身侍卫,比起这位三殿下,我还比较怕眼前这名男子,他看起来不过而立,行为举止眼神间却都散发出一种算计的气息。

「阿曜,这人是谁啊?」

「他啊,我的谋士兼贴身护卫,序尘竑。」

我朝序尘竑看了一眼,这个人很危险,我暗自告诉我自己,我尽量让他认为我很孩子气,但很显然的,他轻易的就看出我打的算盘。

「喔,小黎,你方才叫我什麽?」

「阿曜啊,你叫我小黎,我也要帮你取名字。」我说完,序尘竑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我装作没看到,向阿曜抱怨:「你那刁蛮公主也真是的,在这麽多人面前想给我难堪,当真是不可理喻。」

他被我的样子逗笑,说:「媐儿她就是这样,你避着她就是了。」他顿了下,又道:「那你今日是要去哪儿就寝休息?」

我心里咯蹬一响,差点儿就忘了这事儿了。「先回去宴席当中吧。」

阿曜只是点头表示同意,便没再说话。

有个人正懦弱的在一旁的假山後头发着酸,明明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仍旧是没有勇气前去打断,因为他怕,他害怕她真的是……如他母妃所说一般,如果真是那样,他会很难做人。

我们回到宴席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之上,我立马後悔,方才应该先等阿曜先进去,如今又要遭人非议了,尤其是皇后,正端详着站在他儿子身边的我。

我只能装作毫不在乎的走回我的席上,一看,陌君皞那座大冰山去哪儿了?算了,想到他就来气。

「黎歌,那麽你今夜是要下榻哪儿呢?」说话的是皇上,真是,一回来就是这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我看着他,想办法猜想他说这番话的原因,於是顾左右而言他:「以民女的身分既不能住在皇宫,又因身无分文而不能住在客栈。」

「皇上,臣妾瞧着这孩子也挺顺心的,不如,便让她住在臣妾宫中,臣妾也好有个能说话的伴。」开口的竟是皇后。

「皇上,可臣妾也是瞧着这孩子挺有缘的,不如就让她前去臣妾宫中。皇后姐姐不会介意吧。」後头那句话很显然是针对皇后说的,凝贵妃娇声娇气的向皇上撒娇着。

「这……」陌宇晟望了望身旁的两位妃子,然後又看了看我,示意我自己选择。还真是奸诈,四两拨千斤让我自己选,就是我,得罪哪一方都不能好好做人。

此时却有人替我解围。「父皇,儿臣喜欢这个姐姐,请她来儿臣府上作客吧。」说话的竟是与我毫无交集的承安公主。

「多谢公主。」我夸张地向陌嫈行礼,有些先斩後奏的意味。虽然不晓得这公主葫芦里卖的什麽药,总比得罪皇后或凝贵妃还要好。

皇上恩准了,我便也松了一口气。

宴席结束後,陌君皞风风火火的朝我走来,我心想不妙,赶紧施展轻功逃之夭夭。但没想到他紧追而上,我们在山庄的假山後落下,他直接将我抵在假山之上,一身的酒气让我浑身不舒服,正要叫喊,他却摀住我的嘴巴示意我别出声,我还想咬他,他严肃的样子却让我噤声。

有人在说话。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