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时,董芳走入了芙蓉的房间。她
见到这位好姊姊正用湿布在冷敷红肿的脸颊,董芳又是眼眶一红。她接过了水盆,帮忙拧乾布巾,替换芙蓉脸上那条。
「行了,你别忙了,快去睡吧。」芙蓉舍不得她熬夜。
「芙蓉姊,我对不起你。」董芳呜咽的说。
「你说这一巴掌吗?」芙蓉做出无所谓的表情,「我这辈子什麽客人没遇过?这巴掌算轻的了,我不在意。」
董芳睁大眼睛看着芙蓉,像是想读出她还曾遭遇过什麽。
芙蓉了解了她无言的提问,「你不需要知道这麽多啦!你又不用作这行!」芙蓉压住左脸的布巾,口齿不清的说,她一牵动脸颊的筋肉就疼。
「如果我不跑,你就不会挨一巴掌了是吗?」她整天都为此耿耿於怀。
芙蓉忘了疼痛,大声的说:「别傻了!你要是没跑,万一那姓刘的王八想要你的人,那我麻烦岂不是更大?我若辜负了你娘的托付,等我归天时,又有何颜面去见她?」
董芳的亲娘是芙蓉在刚入市妓这一行时认识的,两人年纪差了九岁,却十分投缘,马上就成无话不说的密友。後来董芳的娘认识了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愿意替她赎身,娶她为妻。眼看着她马上就能从良,脱离青楼生涯,但此时却发生了靖康之祸。男人被召回北方打仗,就这麽战死沙场上。
董芳的娘终日郁郁寡欢,生下女儿後,没多久就一病不起。她临终前,将孩子托付给芙蓉,她什麽都不求,就只求芙蓉别让董芳重蹈她的覆辙。这约定,芙蓉是时时刻刻都记住的。
「可是,他打了你,又那麽粗暴的骂你……」
芙蓉拉下了敷在脸上的布巾,「小芳,你听好了,下回要再有这种烂事发生,你尽管跑,不用管我。你要是呆呆留着,当心我用家法治你。」
董芳似乎想说些什麽,但是又被芙蓉打断了。
「你娘过世後,我本想把你送到寻常人家去,托人把你养大。但是战乱时节,人人都自顾不暇,我也放不下心,只好让你跟着我在青楼里进进出出。你遗传了你娘的天分,从小教你弹琴读谱,总是一学就会。让你给客人们弹弹琴,也只是我们的女乐没你弹得一半好,入不了真正懂得风雅的客人的耳朵。无论如何,这不会是永久的。只要找到了好人家,姊姊马上把你体面的嫁出去,也好了却我跟你娘的一桩心愿。」
董芳心里很是感谢这位讲义气的姊姊,她泪眼带着笑意,亲腻的微嗔:「怎麽说的好像我成了大麻烦,恨不得把我嫁出去啦?」
芙蓉捏捏董芳的鼻子,「对!你是可爱的大麻烦。改明儿,我就来招聘男乐工,即使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形,他也能帮你挡一下。」
「姊姊,」董芳噙着泪水说:「我要怎麽做才能报答你的恩情?」
芙蓉装作蹙眉思量的样子,「你要不要考虑以後扮男装弹琴?」这孩子长得标致,让她躲在幕帷後也是危险;不如来个女扮男装治标又治本!
董芳听了不觉莞尔,「如果你觉得这样妥当的话,我乖乖照办就是。」她俯身从背後抱住了芙蓉。
芙蓉笑着拍拍董芳的手,把掉在腿上的湿布巾,重新敷到脸颊上去。
次日,醉红楼的女老板就在城里张贴了布告,诚徵男性乐师。
接下来几天,来应徵的人不在少数,但长相能通过芙蓉那关,技巧又能和董芳分庭抗礼的,筛筛选选後,竟无一人可以任用。大家聚在一起闲聊时,忍不住口径一致的说芙蓉不该以貌取人,她要徵的是男乐师,又不是男妓,干嘛非要对人家的长相挑三捡四不可。
「你们不懂啦!」芙蓉以她一贯的率直脾气大声说:「赏心悦目比什麽都重要!我这叫宁缺勿滥,不是挑三捡四!」
「大姊,你再这样挑下去,我怕哪天胭脂巷里就会传出流言了。」绿萍望着自己修长的指爪,风凉的说:「大家说不定会以为你想挑个小白脸,再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说什麽!有本事你再说一次!」芙蓉又被绿萍激得火冒三丈,一副要扑上去打人的样子;绿萍马上尖叫了一声跑回房间。
「真是会被她气死,给我十条命都不够!」芙蓉忿忿的啐道。
众人连忙帮她倒茶水、搥搥背,有的则扯开话题谈点开心的;没人想看到芙蓉再发飙下去。
去年芙蓉气到失控,竟追着绿萍在临安城内跑;当时绿萍边跑边哀嚎的惨烈情景,没人想再看一次。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这晚,董芳刚结束一场弹奏,从大厅的楼阶徐徐走下。她身穿着米色缀黑边长袍,配黑丝绣花腰带,头戴深蓝色冠巾,一副斯文书生打扮。大厅中经过她身旁的姑娘们,好几个都停下脚步,忍不住开玩笑的拉拉她的袍褂,或捏捏她的脸。董芳这副男装扮相,着实讨人喜欢。
大厅外的前院传来一阵吵嚷,董芳探头望去,便知是芙蓉的轿子回来了。芙蓉今天领了一小队舞妓,到某大官员家里献舞侍宴;原本她说可能拖到子时才回得来,看来她回来得早了。
芙蓉走进厅里见到董芳就高兴的说:「你在这儿呀,那正好,我带回来了一个人,你瞧瞧!」
董芳往芙蓉的身後看去,诧异的见到她日思夜慕的白衣身影,正翩然跨过门槛,步入屋内。
「木大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木生有趣的望着她,「董姑娘,好久不见,你好像特别喜欢扮成男人哦?」
「这、这是有原因的……」她的杏脸红了起来。为什麽再见到他时,自己又是男装打扮,老天爷就不能让她衣着正常的站在他眼前吗?
「怎麽,你们认识啊?」芙蓉看看董芳又看看木生。
「上次我驾车去提酒时,正好在江边遇见木大哥……他当时鞋子坏了,我就到九叔家借了针线帮他缝补。」她有点心慌的解释着。
「哦!他就是那个年轻人呀?」芙蓉把木生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一次。
上回九叔送酒来醉红楼时曾对芙蓉谈起,有个相貌英俊、力大无穷的小伙子,看起来跟董芳很相配。看来,应该就是这个木生没错了。
「芙蓉姊,木大哥来我们这里是……」她不敢直视木生的脸。
「以後木生就是和你一起搭档的乐工啦!」芙蓉把董芳的害羞看在眼里,愉快的说:「我方才在江边的堤防上,瞧见他坐在水边吹笛。我看他生得眉清目朗,笛子吹的也不差,就问要不要来应徵乐工,他马上就爽快的答应了。」
董芳对木生这个决定感到迟疑,他看来不像需要到青楼谋生的模样,「木大哥不用先问过家里人的意思吗?」
「木生说,他是一个到处游历的人,」芙蓉浓妆的大眼瞅着她,「他没父没母也没妻儿,亲戚们住在很远的地方,通知不上也管不着他。」
「的确是这样。」木生微笑地说:「大姊,我不缺钱用,你不必支薪给我。我只要求一个条件:我不签契约,我想走时就得让我走。」
芙蓉有点小无奈。这小伙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这麽帅气?
「好,我答应你。既然不能用契约绑住你,那我们可得想点其他方式留住你。你说对吧,小芳?」芙蓉意有所指的笑看董芳一眼。
「啊?」董芳一时没反应过来,满头雾水的望着芙蓉。
真是个单纯的傻丫头!芙蓉站起身来伸懒腰,「就这麽说定了。这几天你和木生多演练几次,下个月我就安排你们的场子。至於木生的房间嘛……,我看,就让他住西晴院一楼,这样你们要排练也方便一点。」
董芳不禁吃了一惊,「可是,西晴院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
她边说边瞧了木生一下,只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看着墙上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