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方说的诚恳,旁边的进藤是越听越觉得这个男人简直无耻到极点。他什麽时候给绪方看过佐为的棋谱?还有前几天根本他就是在偷听他们说话,竟然还感大言不惭的说是「听说」,今天甚至提着他的领子「请」他带他来见佐为。说一半藏一半的,字里行间的不信任都已经快满溢出来,话说的好听,根本就是来下战帖的!
「棋谱?」黑子面带疑惑,「我没写过什麽棋谱,请问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听见这话的进藤光心里爆笑出声。让你说谎欺骗别人,这下踢到铁板了吧?看你还怎麽解释!
让进藤光失望的是,他太小看这只在社会上打滚多年的大狐狸,其厚脸皮的程度简直不是他能想像,只见绪方沉默了两秒,竟然真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赫然是佐为与塔矢亮在网路上的那盘棋。
进藤光心里的小人捶墙,太过份了这绝对是作弊!
「这个我有印象,当时的白子是我,而持黑子的塔矢君给我的印象很深,从这盘棋可以感觉的到,塔矢君的感觉很灵敏,关键的部分也都注意到了,如此细腻的思绪让人真不敢相信他当年还只是十三岁的孩子呢!」黑子的眼神充满怀念,正想细说对那盘棋的看法,却不经意看见进藤光扭曲的表情。「阿......进藤君,你身体不舒服吗?」
被点名的进藤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开玩笑,他怎麽能让绪方老师抓到什麽把柄!
「黑子老师以前也是职业棋士吗?可是我在碁周刊上面从来没看过老师的名字,老师是在哪里教过围棋的?」藤崎明眨眨眼睛,塔矢亮这个名字她也听过,是围棋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就经常听阿光说塔矢亮是他的劲敌。
绪方微不可察的勾起嘴角,他一直只把那个女孩当成进藤光的同学,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现在倒是终於正视了她的存在。这个女孩子很聪明,一下子就问到了问题的核心,从一个点可以联想到其他更多部分,这一点和一根筋的进藤光完全不一样。
「我以前是指导城......城市里面的孩子下围棋,没多久就因为一些事情不得放弃这个工作。」黑子绞着手指,眼睛时不时往旁边看,好像在无声争辩着什麽。
不只是绪方,连进藤光和藤崎明也看出黑子的诡异行径,只是两人都没有往别的方向想。
对围棋以外的事都不甚在意,甚至因此被说是冷漠的绪方将眼镜往上推了些,相熟的人都那是他开始认真的前兆。「没有计时器,我们就用时钟代替下可以吗?」直接走到围棋木桌前坐下,把棋盒从桌上拿到右手边放好,「我们采分先,五目半贴目,一切就比照正式比赛的方式进行吧。」
手里抓着一把棋子,突然间,绪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势迎面而来,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发现那股压力来自面前蓝色头发的男人。
温和淡然的气质不再,此刻的黑子哲也身上爆发出一种逼人的气势,水蓝色的眼眸透出一道锐利的光,彷佛一名世界第一的剑豪,自信而骄傲的俯视着上前挑战自己的凡人。
那是一个棋士对自己的绝对自信,让这个存在感微弱的蓝发男人显得那麽熠熠生辉,光是身上并发的迫人气势就几乎让人折服,这样的气质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过,那人是被称作最接近神之一手的男人,他的老师,塔矢行洋。
眼前的男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已经和老师拥有相同的强者气息,绪方一惊,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心里竟已把对眼前的男人和塔矢行洋摆在相同的位置。
在绪方隐隐的忌惮中,一场对弈正式开始。
藤崎明依照黑子的指示,从另一个房间里拿了个时钟回来,那是一个比脸还大的时钟,每个数字都有一个拳头眼那麽大,藤崎明抱着时钟坐在旁边,确保两个人的视线都能清楚看见。
搬来一张矮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空白棋谱,无论这场对弈是为了什麽曲折离奇的原因而起,都必须承认这绝对会是场高水准的比赛,进藤光手握着笔,准备纪录下来拿去与和谷伊角一起讨论。
黑子持黑,第一手下在了星位。
这并不是多奇特高深的一手,但是绪方紧紧盯着空旷一片的棋盘,想了十分钟才终於落子,谁也不知道他脑中已经计算过几十种未来可能的走向。
棋风和棋士的性格密切相关,绪方的棋就和他的人一样,谨慎而凌厉,每一步都彷佛经过一连串精密的计算,每当落下另一个白子时,前面的一手就发挥了承上启下的作用,让每一个白子都能发挥最大程度的效用。
他就像一个聪明的猎人,先是抛出诱惑力极大的饵,然後开始做一个又一个精密的陷阱,并且在饵抛出的同时已经设想了如果诱饵无法发挥功用时,陷阱要多长的时间才会开始作用。但当最後一个陷阱也宣告失败时,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彷佛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属意的就不是诱饵或陷阱,而是狙击。
黑子落下,清脆的声响传入每个人耳中,绪方瞥了眼前面的人,嘴角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打从一开始,那颗黑子就是为了这个时候才布置的局,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牵制右上方的白子时,他早已一步步侵入白子的领地,就只等时机成熟,将黑子连接起来牵制那条大龙。
不是不想一举拿下,而是白子已经根深蒂固,如果硬是冲入,没有人能保证是大获全胜还是一败涂地。从这盘棋中,他已经确切感受到了对面的这个人就是他一直在追寻的那个影子,那是个总在不知不觉间一步步扭转局势的可怕对手。
一旁做着纪录的进藤光也很紧张,现在已经进入了中盘,如果白子不回应,黑子就会继续凶猛的攻城掠地,直到白子连最後一口气都没能咽下;若是要回应这一手,却怎麽也想不出有什麽方法能让已显露败相的白子起死回生。
每个人都有私心,何况是进藤光这样正直青葱岁月的少年,看着眼前陷入苦战的蓝发男人,他知道,在背後指点江山的是那个一身白色狩衣、紫发披肩、容貌俊美的不败棋士。无论是什麽样的比赛,遇见多麽高强的对手,那人脸上总是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就像那句古老的誓言,黑子在他的手上从来没有输过哪怕一次。
所以直到现在,即使棋盘上清楚显示了目前的局势对白子如何不利,进藤光仍然觉得白子会反败为胜,等着那堪称神乎其技一手,让某颗棋子发光发亮。
藤崎明是四人之中棋艺最弱的,从两人开始互相攻城掠地的时候,复杂的盘面已经让她十分吃力,根本无法看出其中的深意,只能从进藤光的脸上看出现在是白子处於下风。和进藤光一样,她也认为白子最後会取得胜利,这个想法来的莫名其妙,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严格来说,她只见过黑子两次。第一次是在商店街抽奖时,黑子突然冒出来给了他们抽奖券,那个时候她只觉得这个人很好,是个表情冷淡却很温和的大人;第二次就是今天,她听说三谷通过院生考试所以想来道声恭喜,因为阿光常说即使只是看别人的对弈也能收获不少,所以才想让三谷和她一起到围棋教室,就算只是放松一下也好,却意外听到黑子打败白川老师的消息。
在她心里,白川老师就像看不到边的一座高强,虽然总听阿光说他的老师多好多厉害,心中的天平总是不自觉偏向白川老师那一边,说她是雏鸟心态也好,她就是觉得世界上没有人能赢过白川老师。
但是,白川老师输了,那时的感觉就像一直支撑着她的那片天空瞬间崩塌,一时间找不到方向。
黑子说要收她为弟子,她的心里其实是很茫然的,那个打碎了她的天空的始作俑者,竟然要成为她的另一片天空。她不知道对方究竟保持着什麽想法,自己和他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这样的话为什麽如此轻易的就说出口?明明连阿光那样有天赋的人都没看上了啊!
心里百感交集,但她最後还是接受了黑子的邀请,她也许没有阿光那麽厉害,也不像三谷已经成为了院生,但是属於棋士的那股自信和好强,想要变得更厉害的企图心她还是有的,甚至比其他人都还要强烈。
因为弱小,所以渴望变得强大,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踏上了成为职业棋士的道路,藤崎明嘴上不说,其实她是有些自卑的。阿光成为职业棋士的时候,她是真的很替对方高兴,但心里还是无法避免的感到些许寂寞。
自从阿光踏入职业围棋的世界,他们之间就不再向以前一样无话不谈,不打算升学的阿光无法和她讨论关於学校的事情,实力不高的她也听不懂棋盘上面的奥妙,一直并肩同行的两个人开始出现走上不同的道路,她很不安,她总觉得下次见面时,阿光就会变成她完全不认识的那个进藤光。
所以她努力,奋起直追,只为了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她下围棋的初衷本来就只是为了离对方更近一些,如果不是後来遇见了美津子和金子两人,如果不是和她们组队参加国中围棋大赛,这个想法可能会跟着她一辈子,直到再也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