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
期末考周就快要到了,正是大家在期末考与跨年烟火中间进行人生重大抉择的时间点。
我暂时把跨年烟火抛到旁边去,自顾自地眼睛盯着笔电。艾理善的选择好像跟我一样。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他现在正沿着我的矮桌周围,在巧拼地板上爬来爬去,嘴里还咬着原子笔。他嘴一张开,笔就掉下来,但即使是这样,仍然不能阻止他满面好奇地盯着我,哦不对,正确来说,是盯着我捏在手里的茶色信封。
「嗯,温泉。」
「那个?」
他把笔捡起来,顺手抓起另外一样东西──刚刚他在地上边爬边蒐集它──往我这边爬过来,越过我的肩膀看我从信封里拿出来的东西。那是温泉渡假村的住宿券,一共有四张,翻过来看,说明上写着凭券可以在温泉渡假村住宿三天两夜,而且除了温泉之外还可以玩渡假村内的设施,条件是只能星期一到星期四,一人限用一张,如果要加点早餐跟晚餐要付差价。翻过去背面一看,优惠券的截止日期快到了,就在期末考结束之後,农历新年来临之前。
「怎麽来的?」
「我妈。」
「啥?」
我瞥了一眼手机。事实上,在我打开信封之前,关於这玩意的来历,就已经写在我的手机里了。
「你知道世界上有旅展这种东西吧。」
「每年在世贸展出的骗钱大会?」
不是我要说,艾理善这评语还真是中肯。
「算不算骗钱我不知道,总之别人爱逛百货公司周年庆,我妈则是超级喜欢去逛旅展,看到有餐券跟住宿券就买。」
艾理善在我肩膀後面发出一声长长的「唔────」,好像没有很注意听。
「她爱买是她的钱,当儿子的我也管不着,不过她前天跟我说,她买了温泉渡假村的住宿券之後再买了飞港澳的机加酒优惠券。」
「然後?」艾理善刚讲了两个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使用期限撞到了!」
「对。然後她选了出国,就把这个甩给我。」
我把手机里老妈传来的LINE讯息又看了一遍,确定那上面写的是「儿子,你老娘我要跟你老爹去港澳玩,这四张撞期的就麻烦你帮我消化掉,不然过期了太浪费,千万记得不可以订五六日的房间,那个是限平日使用的!」,实在不知道应该要抱怨我这母亲大人别再浪费钱了还是应该说感谢母亲大人恩典。也许应该是後者,毕竟身为儿子不该抱怨老妈,而且我手上这信封也是拜她在这方面瞻前不顾後的恶癖之赐。
艾理善从我手上把其中一张住宿券抽走,没过几秒我就听到头上响起口哨声:「这看起来好棒,魏小陵,我们真的可以去吗?」
有那麽一瞬间想着我母亲大人把它装进信封的时候会不会一边装一边叨念「儿子啊带个女人去吧,哎,还是不要好了,万一发生什麽事我可担待不起」之类语无伦次的意见,但一抬头就看到艾理善满脸发光的表情,嘴上就只能稍稍逞一下强:「考完期末考才可以去!」
「那当然啦!」
艾理善满脸赞同地爬回桌边,再度把目光放在讲义跟笔记上头,我也把老妈寄来的「礼物」放到一边,专心念书。虽然生技系从来就不是个好混的系,但是升上三年级之後专业科目变得比以前更加难混,这个学期的必修课程都有够难啃,人体生理学跟普通免疫学的教授都是以硬底子出名的,材料分析的教授也放话说期末要当掉班上三分之一。我得赶快把它们复习完,不然会没时间准备专题研究。
自动铅笔的笔尖在横格笔记纸上移动,我看着自己的手计算公式,偶尔换一支萤光笔在笔记上画重点,但那些动作都有点不太真实,就好像我其实是个旁观者,不是自己在念书而是在看别人解题一样。
……我在干嘛啊。念书啊,魏希陵。在期末考上栽了的话,依俐学姐会把你送去动物解剖生理学的课堂。
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普通免疫学的讲义,耳朵的角落里传来喀搭喀搭的声音,是艾理善在敲打他那台DELL笔电的键盘。他跟我一样,除了期末考,还要交报告,而且不只一份。虽说大学生就是爱玩,可是现在真的不是思考到时候该怎麽去玩的时机。魏希陵啊魏希陵,你还是乖乖念书的好。
喀搭喀搭喀搭。
喀搭喀搭喀搭。
有那麽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分钟,或者应该有一两小时吧──我们完全没有交谈,眼睛各自盯着堆在矮桌上的书或笔记或电脑萤幕,等到我伸手去掀我的笔电盖子,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把它又盖回去,我的手还差点被夹到。
「阿善?你要干嘛?」
回答没有来,来的是脖子後面的搔痒感,还有温度,是人的体温。艾理善那家伙不知道什麽时候移动到我的背後,左手臂箍在我肚子的位置,右手还按在我的笔电盖子上,短短的黑发刮搔我的後颈,耳朵接收到他的笑声。很像贼笑。
「烦你。」
「没事干嘛烦我!」
「我不想念啦──国际关系讨厌死了,美国总统大选跟法国总统大选关我什麽事啊──我要跟魏小陵玩,好不好啦,小陵──」
「吵死了,你不能去旁边吃东西看Youtube吗?」
「可是你上次弄的软糖已经被我吃完了。」
他这一说我才想到,原来稍早他在地上爬来爬去到处捡东西,捡的正是我之前做好装成一小罐的软糖。我转头去找那个玻璃罐,果然没错,罐子平躺在巧拼地板的角落,盖子孤零零的被抛在一边,罐子里面啥也没剩下。
「你未免太会吃!」
「零食就是拿来吃的啊!」
「听起来很名正言顺但就是怪怪的!」
「唉唷,小陵你不要计较这麽多嘛!」
无视於我的抗议,艾理善抽回按着我笔电的手,装腔作势地开始呵痒。
「喂……住手啦!阿善,你很烦耶!」
「对呀我超烦的,魏小陵陪我玩!五分钟就好!」
我才不会上当,跟这个人「玩」从来就没有五分钟内可以解决的!
事实证明我完全没有料错,等到他终於被我赶开乖乖回去念书,中间至少过了一个半小时。被我放在一边的那个茶色信封当然就是最佳见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