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宇熙真是拿张柔靖没办法。看她把眼睛都哭肿，依然要自己装作什麽事都没有。
「你也有你的烦恼，不要想我的事。」
「什麽事？没有啊。」
张柔靖当然知道她在装傻。她们烦恼的都是恋爱的事，只是状况不同，却不约而同有了同一个目标──认真读书考上好学校。
一个为了远离喜欢的人，一个为了接近喜欢的人。
「去吧。」闵玧其翘着脚坐在图书馆前的石椅上，单手撑在腿上拿着笔记本，十分专注於它。
张柔靖看着学长心无旁鹜到散发出生人勿近的神情，竟冒出了「喜欢学长或许还比较好过吧」这种想法。
想什麽呢！她叹口气，手拉着书包背带走出校门口，居然看见国中毕业至今未见的前男友站在围墙边。
他们当初分手的并不愉快，搞不好他也不是来找自己的，张柔靖索性低头装作没发现。然而他不用费心找就能发现她，长脚一跨挡住了她的去路。
「找我？」
「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
张柔靖不语。想离开，双脚却没有要迈开的意思。
「你......最近好吗？」他小心翼翼问道。那模样一看就明白他很紧张。
「你想说什麽？过了一年多再来找我，只是想问我好不好？」
过往的回忆被重新翻挖出来。第一个深爱的人伤害了自己，花多久时间痊癒，而伤疤却不曾消失。那个伤疤的存在依稀让她感觉到，当时有多麽心痛。
「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好想你。」他没有被张柔靖不耐且冷漠的语气击退，更加卑微地令张柔靖有些讶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像以前一样不成熟了。」
察觉他双眸多了些雾气，张柔靖仍不改面色。心底隐约涌起一股不舍。但不舍和她爱不爱他是两回事。她会难受是因为曾为他失眠落泪、无精打采，而非还爱着他。
有些爱，错过就是过了，再努力挽回也於事无补。
「我们还是各过各的吧。」张柔靖这次俐落地迈开步伐，右手却被用力向後一拉，身子自然而然旋身面向他。
「柔，我一直戴着我们的对链。」他慌张了起来，右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打算。另一手举起脖子上的银色项链，「你说我们买不起昂贵的没关系，只要喜欢就好。那你......不爱我了吗？」
「对！你放手......」周围的目光给张柔靖无形的压迫感。她试图挣脱，他反而抓得更紧。「你个混帐！我因为你每天哭每天失眠每天吃不下饭的时候你关心过我一句话吗？一年後你才突然出现要挽回我，你真自私！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解脱吗？放手！」
「柔我......」他话语未落，抓着张柔靖的手腕上多了一只手，越发用力地紧抓自己的手腕。
「柔柔叫你放手。你看不出来她很痛吗？」金泰亨赫然出现，伴随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迷人嗓音，难得具有胁迫性。
张柔靖如同雕像般目光紧锁金泰亨。方才的失控情绪彷佛骤然断掉的神经被接了回去，开心他替自己说话之余，又觉得他看见她和前男友争执很丢脸。
前男友一松手，金泰亨立刻搂住张柔靖的肩膀。霸气地宣示：「她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了。她现在喜欢的人是我。」
霎时，张柔靖心里一股寒气顺着血管蔓延，全身宛如被冻住，连脑袋也是。
最後前男友表情如何又说了什麽，她没有一丝印象。她被动地被金泰亨搂着走，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知觉、思考和行动力。
「如果以後他再出现你就打给我。」
张柔靖紧绷的身子和情绪，如果在之前肯定是因为金泰亨搭在她肩上的温度。然而现在，她不觉得这举动值得自己偷乐。一是他有女朋友，二是他方才说──她喜欢他。
「......为什麽？」缓慢运转起来的大脑只让她说出三个字。
「以前你帮我，现在我也要帮你啊。」
以前。
以前那个拼命追金泰亨的隔壁班女孩，追着他快两年，无果。然而转学生才出现半学期，就和他在一起。
她不能理解。
「为什麽，当初你没有和隔壁班的女生交往，现在却......」却说不会拒绝转学生？
「可是我和她不熟。」
张柔靖沉默，思索半晌下了结论：「和转学生太好了所以就不知道怎麽拒绝，怕她难过或是怕尴尬失去这个朋友对吧。」
见金泰亨歛下眼，一副默认的样子，张柔靖压抑着失望及难受，又直视前方，语调没有起伏，「还是放手吧你有女朋友，这样不好。」
空着的左手甫抬起，立刻被金泰亨的左手拉了回去。
「我帮好朋友没什麽好不好。」金泰亨的手像是没听见一样依然搂着她，直到走过了一个转角，又走了好几十公尺才松手。
这句话如针一般，刺向张柔靖的心。
「所以，为了帮我这个朋友，你才那样说吗？」停下脚步面向金泰亨，见他眼神不解，张柔靖又低声道：「说我喜欢你。」
「当然啊！不然他会继续缠着你不放。」
张柔靖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一股酸涩涌上鼻尖。她俯下头望着地面，怕被发现自己渐渐湿润的眼眶。
原来她并没意识到自己心底其实抱着期待。希望他知道他所说的一丝不假，还是因为对她有好感才用这种方式帮她。
原来，她就真的只是个在接受他回报的朋友。
「金泰亨，我无法当你是我的朋友。」
硬是压低声音不让他听出异样。语落，张柔靖没有一秒停留便转身走人。
金泰亨愣在原地，张柔靖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下来切断他的思绪。好不容易回神，他连忙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你干麻啊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张柔靖低着头一声不吭，用力握拳想甩开他的手。金泰亨被她的沉默和挣扎也惹得有些气恼。
「你看我哪里不顺眼你可以说啊！」金泰亨望着她的头顶，看不见她盈满泪水的眼眶。像早上一样等着张柔靖的解释，然而等了又等，仍只看到她的发丝，心头更加郁闷不甘。「我知道了，从高一时你就对鸡米特别好。你说你不喜欢他，但你是真的讨厌我。」
垂着头的张柔靖，同样看不见此时金泰亨布满血丝的双眸。
她听见金泰亨冷笑一声，渐渐松开了手。
松手间的那点依依不舍没有人晓得。
她从不知道人的心可以如此痛，痛得她连呼吸都遗忘，想大力哭喊也出不了声，脑袋一阵眩晕。察觉他走远，她才抬首看着他因泪水模糊的背影，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金泰亨赌气的脚程越走越快，一手握拳，抓着背带的手也越抓越紧，见地上能触及之物就踢。心里像是堵着大石头般非常难受，又矛盾地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复杂的心情该怎麽解释。很愤怒，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张柔靖那麽好，却得不到同等回报；很难过，也不只是因为她不把自己当朋友。
但金泰亨唯一肯定的是：即使他的认知里张柔靖就是讨厌自己，他仍不愿意这样失去张柔靖。他回头，距离和她分开的地方五十公尺远，田宇熙和朴智旻正搀扶着她往回走。
看着这一画面，金泰亨下意识迈出脚想跟上去。可是走了几步，他停下脚。
那旁边，好像没有他的位置。
体认到残酷的事实，金泰亨彻夜失眠。转学生的讯息和电话他全都回覆得心不在焉。耳畔不断重播张柔靖说他无法当他是朋友那句话，以及他们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隔天，金泰亨像是回到了高一那时，几乎堂堂下课到四班报到。和田宇熙、朴智旻说话间他时不时偷瞄张柔靖，但她的目光纵使不再书本上，也没有一秒扫过他。若张柔靖不得已要出教室，也是垂着头走过他身边。
他咬着唇，感觉苦不堪言。
「你们昨天到底怎麽了？」田宇熙无语於两人的举动。虽然昨天他和朴智旻後来出现了，以往都会据实以告的张柔靖这次却一字不吭。单单看见她狼狈的面貌就明白又出大事了。
沉默半晌，金泰亨才娓娓道来。
听完大致经过後的田宇熙觉得头很痛，非常痛。
一个又笨又迟钝的要死，一个自作聪明将事情越搞越糟。她真是要看不下去了。
「太白痴了鸡米我心塞！」田宇熙左手抓着胸前的衣服，右手撑在朴智旻的肩膀上，五官纠结。
朴智旻拍拍她压在自己身上的手以示安抚，对金泰亨说道：「走吧回去了。你这样每节下课都放你女朋友一个人她应该不太开心。」
田宇熙一愣，睁大眼想藉由那道强烈目光将疑惑传达给朴智旻。後者再次拍拍她的手，侧过头在金泰亨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用唇语表达：「先别说。」
回头，朴智旻勾住金泰亨的脖子打算走回教室，金泰亨却低下头往旁边钻出朴智旻的手臂。
「我不要回去。干麻一直提她？难道我要无时无刻和她在一起而不找你们吗？」
「......我们又不会怪你见色忘友。」
「但我会怪我自己！」金泰亨不自觉低吼，失落地垂着头。他当然知道他们即使开玩笑，心里也从没怪过他有异性没人性。但经过昨天的事，他才彻底醒悟自己这段期间有多麽忽略他们。和张柔靖决裂，可能也是因为如此。抿了抿唇，他又道：「还是你们根本不需要我？」
田宇熙和朴智旻真没见过金泰亨这麽失落的模样。金泰亨常笑得没心没肺，其实他们心知肚明他也会难过，只是选择自己承受。而此刻反常的他，落入眼里涌升一股心疼。
「你傻了啊你？被柔柔的话打击太重？我跟你说......」田宇熙话还没说完，又被朴智旻扯了一下。
「基友都几年了你问这种问题？」朴智旻板起脸，语气也是难得的凶悍，「你想听到的不是『我们』，而是『张柔靖需要你』吧。但很显然，她现在就是不需要你。」咄咄逼人又一刀见血。
金泰亨真被砍得鲜血直流。神情落寞的模样恰好映入站在远处的张柔靖眼里，整颗心纠在一块。原本想视若无睹地走进教室，因为他一个神情、一个举止，再度让她自以为坚固的城墙坍塌，所做的心理建设成了枉然。
她听不见他们的对谈。尽管心里遏止不了的好奇，仍选择躲起来等待上课钟响起。
「而且你每节下课过来一直看着柔柔，你女朋友会怎麽想？」见金泰亨眼神有些茫然且踌躇，朴智旻总算肯直说：「你不觉得这有什麽问题对吧？因为你根本不喜欢她，你怎麽会去想她在意什麽？」
金泰亨也不知道是心里有底还是冲击过大，从方才就落寞地垂着头，维持同样的动作。
於是朴智旻使出大绝招：「我和柔柔交往了。」此话一出，田宇熙立刻将他推开，骂了个四声字；金泰亨反应极大地抬头，从喉咙发出好大一声疑问，全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朴智旻继续道：「是不是觉得很不甘心、很想打我，又希望这是梦吧？」
被说中一般，金泰亨的眼珠不自在地往旁边转移。田宇熙渐渐明白，这谎言只是朴智旻设下的圈套。
即使心里默认金泰亨对张柔靖是有感情的，也得逼他自己清醒。
「你们......真的在一起？」艰难地吞咽着口水，金泰亨心里紧张又抗拒着听到答案。
「鸡米骗你的还看不出来你傻啊！喔我忘了你的确很傻。」田宇熙忍不住直接解释。从刚刚话就憋着不能说她多难受，如果金泰亨很聪明很敏锐倒还好，偏偏某些方面笨到不行，有时候真想将他脑袋拆下来维修。「张柔靖怎麽会喜欢你啊！」
三个人，包括说话的田宇熙都愣了。
「你说谁喜欢我？柔柔？」金泰亨的双眸瞪到不能再大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写着无法置信。他下意识看向两端的走廊想寻找张柔靖的身影，但一丝踪迹都没有。他突然慌了，语气焦急，「宇熙你说真的？柔柔喜欢我？她去哪啊怎麽都没回来？」
「之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了。」
金泰亨的神情好不容易有点光彩，却在刹那间黯淡。有那麽几秒田宇熙觉得这样说过意不去，只是想到眼前的臭小子不懂拒绝就接受的烂个性，让张柔靖成天哭哭啼啼，便决心应该也让他尝点苦头。
金泰亨无力地靠着墙，修长的手指因为鼻酸而捏住鼻翼。懊悔、自责、心疼、想念、不知所措......诸多情绪参杂一块儿，脑袋乱糟糟的，所有的话语和举止似乎只能顺着心，以至於他仍不敢确定自己的感情，又好像根本不需要确定。
「唉──你是多喜欢柔柔了才会这样子，结果自己还不知道......」要看到金泰亨哭，不是登天般的难事，但也不是件容易事。「算了。不管你追不追柔柔，你都该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