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雨》──席慕蓉
就像夏夜里那些
年轻的星群
惊讶於彼此乍放的光芒
就以为世界是从
这一刻才开始
然後有长长的相聚
於是微笑地互相凝视
而在那时候
我们并不知道
我们真的谁也不知道啊
年轻的爱
原来只能像一场流星雨。
────────────────
夏日,
总是带着令人着迷绚丽的风景线,
连绵千万里,
在这片永恒的苍穹笼罩下,
一切的时间,
都显的多麽短促──
窗外,
是碧蓝的天空、
抽出鲜嫩新芽的树桠上,
鸟语啾啾,
绿色在无尽的蓝天上如水墨般的晃荡开涟漪,
清风擦过树梢,
带着夏天微热的湿气,
一再的膨胀,
穿梭在枝桠间偶尔透出的光点上,
在林荫与光点中,
肆意潇洒的游走着,
窗内,
清风顺着纯白的窗沿,
飞跃过每个迎着蓝天的窗口,
在掠过的瞬间,
彷佛还带着轻微嗤嗤的摩擦声,
室内,
临窗畔的座位上,
被风带起层层厚重的浅色窗帘,
为坐在靠窗位子上的每个人,
撑起了绝佳的掩护,
讲台上,
来回走动的规律皮鞋声,
扣扣扣的带起一波波空气的震动,
每一下,
都震动着台下无数人跃动的心脏,
白色的线条,
伴随着轻唰的脆响,
在墨绿色的黑板上急速的扩张,
空气中,
来回回荡着铅笔在纸张上振笔疾书的细细摩擦声,
「抄完的同学翻到第67页,第二行,Myonlylovesprungfrommyonlyhate!这里划起来,没抄完的同学也赶快抄完。」
又是沙沙沙的纸张翻页声。
我面前摆着一面纯白的笔记内页,
我愣愣的盯着它,
竖起耳朵倾听来自四周的细微声音,
──哔哩哔哩──叮叮叮──
是右前方的人在玩掌上型游戏机的声音......
──放学要去哪?
──路口那家新开的咖啡店如何?
──啊,那家新开很可爱的店吗?
──嗯。
是般上最受欢迎的那群女生用气音在讨论的声音......
我握了握手中的笔,
盯着面前空白的纸,
漫无头绪的分析着,
──听说今天有转学生会来?
──希望是个正妹......
──什麽时候啊?
──不知道。
是班长和其他男生的谈话声......
一切,
都在既往的轨道上正常的运作着......
──「刚刚在後面聊天的人给我通通站以来!!」
一声怒吼将我从我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带着一副古板的黑框厚重眼镜的中年男人怒视着坐在班级内後排的所有人,
一双锐利的视线扫过一张张青涩的脸庞,
犹如实质般的视线在每个心惊胆颤的面容上一扫而过,
彷佛带着刀刺般,
在扫过後,
留下阵阵细小犹如针扎的刺痛,
窸窸窣窣声响起,
几名面上带着些微不情愿的少年站了起来,
中年男人在厚重镜框後的小眼睛眯了眯,
迈下讲台,
往班级後头走来,
此时皮鞋扣在地上的声响就彷佛从地狱中现身来索命的恶鬼,
一声声的扣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自远而近,
不急不徐的脚步声声声撩拨着每个人纤细紧绷的神经,
啪──
戒尺抽打在一名少年的桌板上,
爆出了巨大的声响,
那名少年的身躯无法控制的一颤,
「上课不好好上,那你来学校干什麽?!混吃等死吗?!那你还不如直接自我了结算了!像你这种人,与其活着,还不如不要再继续浪费这世界上有限的资源!」
中年男人对着少年劈头就是一阵训斥,
毫不留情的羞辱着少年,
少年脸色铁青的站着,
却毫无反驳的能力,
只有桌下死死嵌在掌中过度用力而反白的指甲泄露出少年此时的情绪,
中年男人继续迈开脚步,
往前大步走去,
啪──
又是一声抽在桌板上的砰然巨响,
「晏修珩,身为班级的模范,我对你真是失望透顶!」
相较於第一个被喝斥的少年,
中年男人明显偏袒着眼前的褐发少年,
草草的训斥了几句,
便又继续往我这方向迈步而来,
啪沙!
一个不留神,
我手中的笔滚落至地面,
在此时分外寂静的教室中,
显得格外大声,
毫无意外的,
目光如刺般的聚集在我身上,
我忍受着一双双如针刺般的视线,
轻俯下身去捡掉至地上的铅笔,
在这令人屏息的瞬间,
风从窗外吹翻开了我笔记本,
露出了一页页的涂鸦,
最後停驻在最後一页,
一名没有五官的女子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那张女子的素描上,
糟糕!
我暗道不好,
迅速的直起身,
只见周遭的人投射来的目光包含着同情、嘲笑、讽刺、庆幸等多种情绪。
透过我眼前过长的浏海缝隙中,
我清晰看见中年男人的脸色胀成了如同石榴外皮般的紫红色,
他迅速的跨着大步来到了我面前,
啪──
戒尺抽打在我的右颊上,
椎心的刺痛中带着一丝丝麻木的感觉,
自我右颊上迅速蔓延开,
麻木在我血液里奔驰,
顷刻,
我的右颊便缓缓肿起,
右颊热辣辣的痛,
伴随着一瞬间的耳鸣,
耳边彷佛听的见血液奔驰冲刷而过的声音,
口中,
自右嘴角漫出了丝丝铁锈的味道,
我讽刺的勾了勾嘴角,
却牵扯到右嘴角边的伤口,
撕裂般的感觉伴随着更浓烈的血味充斥在我的口腔中,
我却毫不在意,
呵呵,
替罪羔羊吗......
我自嘲的在内心讽刺一笑,
『当当当──』
正当教室的气氛正绷到最高点时,
突兀的钟声刺耳的响起,
中年男人愤恨的一瞥过我,
大步流星的走回讲台上,
「下课!」
愤怒的嗓音中带着不甘,
中年男人低声大吼,
旋及如同一阵飓风般的疾步出教室,
当教室门被重重的摔上後,
教室内立即爆出了巨大的喧哗,
「天哪,刚刚真是可怕!」
「对呀,吓死我了!」
「话说那啥的,叫夏什麽的也真是衰,怎麽就刚刚好有风呢?」
「喔,你说夏玮央那个怪胎吗?活该他要是不在上课时画那什麽破图的话就没事啦。」
「的确,不过幸亏他,我刚刚也免於被那死老头骂的命运了,哈哈。」
「说到夏玮央,他真是十足十的怪人啊,长的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子,还总是一个人不知道在做什麽。」
「没错没错,整个人阴阳怪气的不说,还总是不理人,依我看啊,他应该较冬玮央还比较贴切!」
「就是就是!」
我缓缓坐下,
除却右颊上高肿的瘀血,
像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闭上眼,
在一片漆黑中,
五感变的更加敏锐,
我接收着来自教室里每一个角落的窃窃私语,
漫不经心的听着,
呵呵,
这就是现实。
只要能保住自己,
任何时候出现的牺牲品都是理所当然。
甚至,
事後被他贬低的一文不值,
只为了将自己的过错隐藏到另一个更不可饶恕的错误中。
人,
真是一个贪婪又令人作呕的存在。
讽刺的笑容,
在我脸上微乎其微的展开,
心中,
一片平静不波的,
是麻木。
──少年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藐视微笑,静静的漠视着眼中这个脏乱不堪的世界──